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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豆儿香 ——怀念我的四娘
我热恋春天的气息，缘于那股纯真的豆香味儿。转眼间，又到了豌豆开花的季节了，再过些日子，那水嫩嫩的豆角也就该上市了。其实，我不大喜欢摆在市场上的豆角，不管它有多鲜嫩，都不怎么勾起我的食欲，我怀念小时候在豆地里摘豆角的情景，至今，我还常常梦见自己在那宽广的田地里和小伙伴们摘豆角的情景。那份欢快、幸福叫我至今留恋不已。 说起豆儿，我就想起了四娘，因为小时候每年最先吃到的鲜嫩豆角是从四娘手里拿到的，还有我吃过的最香酥可口的爆豌豆也是出自我的四娘之手。 说起豆儿，我就想起了四娘，也是因为四娘是在豆儿飘香的时候离开我们的，四娘的去世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无法抹去思念的伤痛。四娘去世的时候，我生完女儿不久，不能回家奔丧，没能送四娘最后一程是我有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每到二月二炒豆子的日子，每到豆苗扬花的季节，我就特别想念我的四娘——那位勤快奔波了一生的小脚老太婆。 四娘是和母亲最亲近的妯娌，是四伯父的女人，由于伯父故去甚早，母亲常常把我们姐妹几个打发去给四娘做伴儿，所以我们都和四娘很亲。在我们几个心里，四娘是除了母亲之外，感觉最亲的长辈，所以她老人家的故去，叫我们很心痛很心痛！在这个充满思念的日子里，我深深地想念她老人家！ 从我记事起，四娘就好像已经是个老婆婆了，那时候她才近五十岁，由于是小脚所以显得很是古典。四娘是旧社会裹了脚的。小时候，常常看到四娘在做完所有活计的闲暇里，悄悄在茅厕门上躲着人解开裹脚布洗脚，四娘洗脚是不躲我和妹妹的，因为我们是小孩子。 但四娘告诉我们，不能给人乱讲她洗脚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呢？脚是不是和人的某些私密处一样不能给人看呢？"我小小的脑瓜里一直藏着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我单独看四娘洗脚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四娘听到我的问题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最喜欢四娘笑了，她笑的时候那么慈祥，那么美丽，那么温馨！那双慈爱的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儿，有时候还挂着泪滴！ 四娘是个勤劳的女人，是个麻利的老婆子。四娘干活的麻利是在村里出了名的，从田间的最为辛苦的拔麦子到灶间做饭烙馍馍，从麦场上最有技术的扬场、掠场、到家里的喂羊、给猪和食，打扫房屋庭院无一样不是做得有条不纹，妥帖细致的，是一般年轻女人所不能及的，所以，在四娘的那个五口之家里，麦黄六月里，别人都全家老小出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的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年龄的孙子倒是相对格外清闲，他们可以到处打打扑克，看看瓜，放放驴，在山洼里烧个洋芋，套个鸟，捉个蛐蛐儿的，这对我们家几个小孩子来说煞是羡慕，用我们家几个小侄子的话说就是“真恨不得生在他们家啊！” 四娘喜欢和人拉家常，所以她在村子里人缘极好。每每看到四娘家厨房的烟囱里冒烟的时候，那大多是四娘在给孙子们烙猪油锅盔呢，四娘把锅盔放入锅中，如果听见门前的路上有去地里干活或有事出门的庄间人路过时，她就迈着两只小脚“蹬蹬蹬”地跑出来，趴在门前的墙埂上，伸长了脖子家长里短的说上几句：问问近况，问问活计，问问庄农等等，然后伸着脖子目送着那那些人走远了，她又迈着小脚小跑着回到灶台边塞两把柴火，或翻一下锅盔。最让人佩服的是，四娘为孙子上学而烙的锅盔很脆，很酥，很香，也很耐放，也从来都没见过四娘做的馍馍有烧焦了烤糊了，或者黄了酸了，半生不熟的问题，也许也出现过，只是自己悄悄吃了罢了。 四娘爱和人说话，从而掌握着我们庄这个小社会的第一手新闻，庄间发生的大事小情我们一般都是从四娘那里知道的。小时候母亲总会把我们姐妹几个打发去和四娘睡，说是给四娘作伴儿，那些披星星戴月亮去四娘家的夜晚至今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四娘的被窝里总是很暖和很暖和。但是，我常常半夜被四娘坐在窗前发呆的影子惊醒，四娘的影子在月夜里显得那么孤独凄楚，她轻轻地低咽着，哭诉一样哼着曲子，与其说是在慢花儿，倒不如说是在哭诉。我问四娘为什么不睡，四娘总说睡醒了，然后轻轻拍着我睡，四娘的摇篮曲总是那么凄凉哀婉，她越拍我越睡不着，听着听着我也跟着她落泪。四娘是个命苦的女人，四伯的去世，叫她尝尽了人间所有的辛酸，但是，四娘在别人面前一直是坚强乐观的，她从不向人哭诉什么，她总给人带来欢乐，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这样。或许四娘的这种和人唠嗑的方式或多或少的能排遣她内心多年来的寂寞和孤独。 四娘家是我们家里的小孩子指定的串门地点，这是家人基本默认的。一是四娘家和我们最亲，二是她家有和我家小孩子年龄相仿的两个孙儿（也就是我的俩堂侄子），三是两家离得近，有啥事的话家里人好喊着叫回来。因此，我们都很喜欢去四娘家串门子。小时候去四娘家总会有好吃的，其实四娘家的条件并不比我们家好，只是小孩子家馋眼嘴也馋，别人家东西总比自己家的好吃，就是炕洞里烧烤的土豆，我总感觉四娘家的香得多，常常连焦皮皮也一并吃掉，还有四娘炒的豌豆豆总比我们家的酥软，爆的也很花，其实母亲的手艺并不比四娘的差。最幸福的是，四娘套了鸽子，炖了鸽子汤，我和妹妹还有四娘的俩小孙子我们四个跪趴在老人的膝前等着她给我们每人一口的喂着吃鸽肉鸽汤。四娘一口一口的给我们喂着：“鸭娃子，来嘴巴张大......"于是我们四个都把嘴巴张的大大的等着，四娘从不偏袒，总是给我和妹妹喂得多些，每喂过一次，她就舔一下喂过我们的空勺子，每舔完一次就很香地巴咂她的嘴，这叫我们就更馋了，直到我们几个吃完了，四娘就开始特别珍惜地舔那空碗，那时候我的心里总会有一点点的内疚，后悔自己也帮着吃完了鸽肉，没说把自己的一口让给四娘吃上。 又一次吃鸽肉了，我叫四娘也吃一口，四娘笑了笑说：“娃娃家馋，吃了长身体，我老胳膊老腿的不爱吃这个，你们吃。”以后我还真以为大人不想吃这些个，可如今自己也做了大人，才发现大人和孩子都会嘴馋，哪有不想吃的道理。四娘喂的鸽肉在我的心里留香至今，想起四娘就想起鸽子肉。去年我也给自己的孩子弄了几只炖着吃，我学着四娘喂我们的样子喂我的孩子，除了女儿吃得迫不及待，儿子每一口都吃的那么不情愿，差点把我气死，鸽子肉在我的心里似乎也跌降下位了。还是四娘套的鸽子好吃啊！ 四娘贤惠耐心，从小到大，四娘都从来没有骂过或说过我们，即使有时候有不顺心的事儿，也很少对我们表现出婆烦！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总是把家里所有的活计先于别人家干完，务庄农更是要比别人家的长得欢，产量多，她才开心。 四娘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就连简单的数字和货币都不认得，四娘对于钱的分辨只能靠纸张大小和颜色来区别，就这样四娘还经常经营点小生意，用乱头发换个床单被套，锅碗瓢盆啥的，这些都是完全出于对别人的一份信任。四娘虽没读过书，但是也知道知识的重要，她时常羡慕母亲有个当干部的儿子，时常羡慕父母亲能供我们姊妹读书跳出农门，因为四伯去世得早，四娘没有力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我的五兄）供成干部，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所以四娘很重视自己孙子的念书，虽然她目不识丁，但是数的多少也估计的来，“分数大了就是好学生，小了就是蛤学生”这是四娘分辨孙子学习成绩好坏的标准，她也时常来打听我和妹妹的学习情况，和他的孙子比较着，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娘的干部梦终于在两个孙子身上实现了！这无疑是她一直以来的默默关注和夜以继日，无怨无悔的操劳付出分不开的，所以说在这点上，四娘是幸福的，是满足的。因为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自己的后代也可以像庄里的其他拿国家工资的干部一样不再为天阴下雨发愁，可以在外面赚一份相对轻松和体面的薪水。 四娘对我很好，四娘生前总对我说，我差点成了她的女儿，还说我是母亲生下的最心疼的一个女娃，她说她没见过像我小时候那么心疼的月溜娃。我特爱听四娘这么说，因为在姊妹中我总觉得自己是只丑小鸭，只有四娘讲这个的时候，我才很骄傲，骄傲自己曾经也漂亮过。 在父母生病疗养的那段苦闷难熬的日子里，四娘给我的照顾和鼓励最多，那时候，在庄里的小学被聘请教书，刚上班，月薪才75元钱，，在四娘眼里女娃娃当老师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四娘更加疼爱我，她时常用自己的衣襟撩着自己攒下的最大的土鸡蛋来给我，我给老人的回报只是一两件小小的内衣，或是一两瓶四娘当塘吃的钙片，每每给四娘给点钱时，老人家就会很生气，说我和她生养的一样心疼。我吃着她心里舒坦。我一直觉得欠着四娘的，一直念着四娘的好，想着有一天发达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四娘，可是，当我刚转正时，便离开了家乡，每年只能在回娘家时看看四娘。四娘卧床的日子很苦很苦！我想起就心痛，每次去看四娘，她总会问我们：“娃，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死啊？我干不动活了，活下多拖累人啊！"每每听到这些，心里就很难过很难过，但是还要强忍着眼泪装作生气的告诉她：“您不能死，死了我们就没地方串门子了，我们没四娘了是不行的！”我安慰四娘，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四娘终究没好起来，因为四娘舍不得花儿孙们的钱，耽误了自己的身体。 好人有好报，这句话似乎变得有点讽刺，正当四娘该享享清福的日子里，她突然间病倒了，貌似由于脑上的疾病，走路不稳，偏头疼，本来是已经可以少些操劳了，但是习惯了劳动和操心的她，还是看不惯有那么多紧急的活计被落下，她生怕自己家的光阴不如别人，并且心理上接受不了这种自己生病前后身体上的巨大落差，在她看到别人家的老人帮着干活的时候，她闲不住了，有一天，四娘去离家很远的场里抱柴火，不小心摔倒，摔断了右手腕，可是好强的四娘生怕儿孙担心，瞒着家里人强忍着疼痛，用破布条紧紧绑扎着折了的手腕，艰难地帮家里烧火做饭整整一个年头，后来，直到完全长好了时，她解开破布条，手腕没有接好长成了远古人手的那种畸形样！ “只要不疼了，能干活，难看没关系，老婆子家要好看没用。”四娘时常这样安慰着自己。终于有一天，四娘坚持不住了，她在挣扎着剥完最后一棒玉米棒的皮子后昏倒在院子里了！从此以后我的四娘再也没能离开过病床！四娘睡床的日子里，很坚强，她只要自己稍有点力气，是从不轻易麻烦家里人的，所以有一天她自己下床小解时不小心摔倒，这次摔得很重，摔伤了腰，她的小孙子刚参加工作那年带四娘去医院是强制性的，大夫建议做手术，四娘摔断的地方都坏了，四娘说太花钱，她都八十岁了不能花冤枉钱，还借口说她不受那罪，没人能拗得过她，只好听命放弃治疗..... 我可怜的四娘，在经历了三年多病床的千熬万煎后，于二零一一年农历四月十六日晚七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听到噩耗那那一刻，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疼，婆婆说坐月子的时候千万不能哭，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婆婆出去了我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咬着被子大哭了一场，没能去为四娘奔丧，没能看到四娘最后一眼，是我心底最难过的事情！ 又是豆花飘香的时候了， 转眼间，四娘离开我们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每次回娘家都特别希望能再看到趴在墙埂豁豁里和我们拉长问短的我的四娘啊！可是只能看到四娘留下影子的那个空空的墙豁豁，心里好生凄楚！ 四娘的一生是劳作的一生，是艰难的一生，也是收获的一生。我的四娘没享过什么福，她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背着一家子的所有活计，从早忙到晚，从晚又操劳到亮！就这样走完了一生，最后还经历了那么苦痛的病床折磨，也许这种“好报”是长远的，就当对子孙后代的荫庇吧！ 愿远在天堂的四娘，不再寂寞，不再受苦，很幸福！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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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9 21:3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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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30 11:3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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