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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是一个人的习惯,喝酒是两个人的心情。喝茶沉心静神,喝酒恣意放纵。 每当周末,我总是迷恋客厅南面宽大的阳台,前后摇的快乐椅子,葛优躺在里边,无比的慵懒和舒服。旁边的茶几上总是放着一杯老婆刚沏好的茶。记得一位朋友曾经跟我感叹,男人要是混好了,老婆对你都不一样,回家茶都给你泡好好的,意思是说老婆世态炎凉。所以每至于此,我心中总不免有着一种莫名的感动,因为我混得实在不怎么好,聊胜冯谖,无非出有车,食有鱼,混得个肚儿圆。享受老婆泡的茶,是我的运气,她的贤淑。 茶是上好的霍山黄芽,雨前的。六安的瓜片比霍山黄芽名头响亮得多,但我不怎么喜欢喝瓜片。在我看来,瓜片像是做体力活女人的手,尽管粗糙,应该尊重,但缺乏情调;瓜片更像是一杯闷倒驴,尽管味浓,值得玩味,但没有诗意。黄芽则不同了,刚发出来不久的嫩芽,两片大一些的叶儿,托着嫩嫩的尖儿,像是小鸟的头,小鸟的翅膀,入水不久,小鸟醒了,翅膀张开了,黄嫩嫩的,像是要飞的样子,充满了诗情画意,怎么赞誉都不过分。喝黄芽最好不要买明前的茶,明前茶太小,太嫩,太弱,太贵。太贵是借口,但太嫩,味道淡,不禁泡倒是真的。雨前的黄芽,胖嘟嘟的三片叶子,壮而不老,嫩而不弱,两叶片,一芽心,禁得泡,香味浓,持续久。滚开的水沏下去,凑上去闻一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直击灵魂,直入中枢,香彻脏腑,醍醐灌顶,清醒透了,舒服极了。 瞧我这杯茶,一片片叶儿,飘飘落落,歪歪道道,悠悠着,挣扎着,随波逐流,在幻海里云游着,沉沦着,漂浮着,像是一叶扁舟浮在海上,像是一朵彩云,漂在天上,更像是一句句不着边际的汪国真的诗。不一会儿,杯子里的水,竹根下流淌的水,渐渐地有了颜色,淡绿色,黄绿色,嫩黄色。透过透明的玻璃杯子,半杯茶叶半杯水,一半江山一半湖。沉睡在杯底的茶叶,经过身不由己的沉浮,没有方向的寻觅,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归处。那是山,像秋天的落叶,静静地美着;朝阳下的流苏,照在脸上,照在茶杯上,端起黄橙橙的水,呷上一口,稍不留神,便是倒海翻江,吞吐云雾,像是含鄱口里的湖,云蒸霞蔚下,波光粼粼的,金光闪闪的。我实在不想再碰她一下,以虞惊动她的静美。 杯中波涛诗作海,胸怀山峦画为屏。可惜我一丁点儿不会涂鸦作画,哪怕是近年来人教社出版的那么丑的童书插画也画不出。至于四言八句,充其量只是“江湖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张打油,有情趣的时候,想学汪国真,可是写出来的所谓的散文诗,也不过是拆开的白话文,一句一句地垒上去,像是木地板、木板墙,云里来,雾里去的,没有一句听得懂的、头齐尾巴乱的长短句。好不容易垒了几堵墙,别人都还没看懂,自己倒先陶醉了,像是自言自语,梦中呓语,更像是在自慰。 喝茶是一种心情,品茗是一种心境。唯我时刻,手执香茗,心素如简,人淡如茶,此时看似寂寞难耐,但寂静总让人心动,因为只有此时此刻,江湖才会波澜不惊,世事才会红尘落定。闭目养神的我,已然于静默状态,任由思绪在自由的飞翔。 茶者,根本草木也。有了人的介入,草木人,变成了茶。谓之曰“草木人生”也。老祖先真是智慧到家了。茶叶本来长在茶树上,如果不被摘下来,或许也能栉风沐雨,茁壮成长,长成一径树干,撑起一片天地。但是自从出了个陆羽,茶树就不安生了,鸿渐先生的一部《茶经》,让天下人知道了种茶可以养心养性,利己利人,于是种茶者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以至于如今的产业化,甚至成了一些地方经济发展的龙头。于是白茶黑茶,红茶绿茶,品种越来越多。在我看来,绿茶终为本色本味,制茶环节人类染指不多,绿色品质更能保证,应为茶中上品。即便如此,绿茶之竞争,茶人之沉浮,亦是越演越烈。吹海拔,拼产地,秀绿色,有机肥,无公害,蝙蝠洞,变着法儿,想她让她长得嫩嫩的,壮壮的,肥肥的,再摘下来,经过太阳晒,火里烤,水里泡。茶入清水,便化作朵朵青莲,像是雨打的浮萍,然后供人品味、玩赏、享受,享受完了,像垃圾一样倒掉。年复一年,像是薅羊毛、割韭菜一样。浴火重生,水深火热,多么痛苦的草木人生。 茶海沉浮,人生如梦。模着桓大司马的话说,昔年种茶,依依山南。今看绿叶,凄怆江潭。茶犹如此,人何以堪!人生如梦太悲观,人生如茶倒是恰如其分。人的一生,犹如一片片身不由己的茶叶,商海搏击,宦海沉浮,直到归处。有的人佛光永照,善始善终,不断缔造传奇;有的人高开低走,不得善终;有的人历尽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有的人平淡无奇,默默一生。无论是忧国忧民的范仲淹,还是红顶商人胡雪岩,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有倒不完的酸甜苦辣,说不出的人间冷暖,但不管何种下场,都应了那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路是自己选的,种因得果,循环相报,怨不得别人。
反观自己,如果我们甘于默默无名,穷耕半读,寄情山水,吟诗破卷,兴许我们活得自由、轻松、自我,但是我们能做到吗?做不到!因为我们不甘心,不情愿,我们已经不是我们,我们已经被卷入市井,被浮云遮眼,被世俗裹挟。君不见,世人皆是势利眼,深山闹市只看钱;世人皆爱迷恋权,主人面前诺唯唯;没办法,大千世界,金钱关系,铜臭无比,凡夫俗子,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钻来钻去,岂能不浑身散发着铜臭味?不必苛责。自古以来,世人皆说“名利于我如浮云”,那是言不由衷。嘴上这样说,心里那样想,生为名所累,死为利所害。明明知道京华浮云,偏偏要做京华春梦。人前说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暗地里钻营取巧,装腔作势,恬不知耻地丢掉一切人之尊严,希图谋个一官半职,博取功名利禄,我们何其泪也,何其累也。 脑海里,我的思绪不知沉浮了多久。对面的人家飘来了那熟悉的旋律:“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这时一只不知趣的雀,竟扑棱楞地飞落到窗框上,呀呀地叫着,惊鸿了我的一帘春梦。兴许是挂在窗外那半截已晒得出油的腊肉引诱了它。我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一只笨鸟,难道没听说过,鸟为食亡?! 但愿在这个人走茶凉的时代,依旧有人为你泡一杯茶,吟一首诗,唱一首歌。 我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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