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参与互动,展示风采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
本帖最后由 春云百香果 于 2020-8-19 14:28 编辑
母亲衰老的烦恼
文/吴焕宰
那是个春雨绵绵的早晨,我接到二弟的电话,说母亲病了,并大致说了一下病情。我知道兄弟姐妹们轻松的日子该结束了。父母养老的事情,在这个生活不易的人世间,永远是件大事。 85岁高龄的母亲,平时一惯很健朗,拄着一根木棍拐杖,天不怕地不怕地游走在这冷暖自知的尘世间。年轻时的贫穷,造就了她特别坚强也特别倔傲的个性。父亲走后,她都一个人生活度日,并且活得很自在也很自信,就算用上了拐杖,也一直不愿到子女家养老。母亲这几天突然起不了床,检查确诊为骨质疏松造成的腰椎压迫性疼痛,需要住院治疗。 很明显,母亲从现在起,或许早就应该,需要人专职照顾了。 别的先不说,现在赶紧送医吧。这种病明知道是医不好的,是衰老的缘故,拖延与煎熬,尽量控制住病情不进一步恶化,就已经是烧高香了。但电话里,兄弟姐妹们想到最多的是母亲接下来地为养老问题,如何轮养,或者干脆送养老院,或者托养在哪个姐姐家,认为照顾母亲女儿总比儿子合适,做儿子的出钱就行了。 母亲从中年到现在的老年,虽然小病小灾不断,但从来没有住过大一点的医院治过病,所以,这次来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母亲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总算了了心愿了,她一直希望能到大一点的医院检查身体,最好每年一两次,确诊自己是不是得了自己一直认为的什么绝症。可一直苦于自己儿子也是乡村附近稍有点小名气的镇医院医生,到镇医院检查身体,做医生的儿子总说她这个没问题那个也没问题。可母亲并不肯真心相信,自己老觉得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也有问题那也有问题,时间久了,她怀疑儿子们是不是隐瞒着自己什么。但她更担心的,万一自己检查出什么绝症来,要花很多很多的钱医治,那时候,儿子们会不会给她医治呢? 母亲万般艰难地来到县人民医院,望着医院的高楼大厦,豪华的候诊厅,到处人满为患,她的心又慌了起来,这么好的医疗环境,医一次病需要多少钱啊?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母亲,不识一字,也不懂农商经济,从早年的艰难困苦中走来,看到一切都会立刻想到与金钱挂钩。现在虽然手里拽着一些钱,但总舍不得花,她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过去穷怕了,身边不能没有钱。到县人民医院治病,她心里矛盾重重,昨天说来,第二天早晨起来又说不去了。我再三保证不用她出一分钱,并保证她的病一定能医好,她才疑疑惑惑地答应去医院住院治疗。母亲心里有份莫名的恐慌,她看到同村的很多病人病到最后才去医院住院治疗,就没有再回来。好多人家为了给家人治病而最后倾家荡产,钱没了,人也照样没了,落得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母亲临离家时,她把家里看了再看,整整齐齐收拾好一大串钥匙,房门、窗台在仔细的检查了好几遍才肯动身。 来到县人民医院,看着母亲犹豫的样子,我知道她的那点心思,既怕钱,又怕病。我再次向她保证钱没问题,医好病也没问题,她却总是忐忑不安。她脑子里一直装着,儿子老四正在造新房,还需要很多很多钱,老三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富裕,银行里都贷着款借着钱做生意呢,老二虽然一家人在医院上班,但靠这点死工资,日子过得也不见得怎么宽裕,去年还为儿子买了新房,再说大儿子的我还有病在身呢,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母亲只要身体健康,她觉得自己就能自食其力。每一次,村里死了老人,特别是那些跟母亲年纪不相上下的老人,母亲就会感觉自己身体很不适,便吵着要去医院,可二弟是医生,知道母亲多数是由于精神暗示造成的心理恐惧。母亲除了衰老所带来的慢性病痛,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病,这个我们心里都清楚,因为她到上海大医院也检查过身体。 有一年我们实在拗不过母亲的唠叨,就带母亲到上海同济医院检查,可母亲不识字,也听不懂普通话,检查结果出来了,弟弟询问完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对母亲说:“医生说了,你除了一些老毛病需要慢慢调养,一切都正常,没有什么大毛病。”弟弟随手把检查报告存放起来没交给母亲。当时母亲也没多说什么,可回到家里,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便对邻居说儿子连检查报告都不给她,肯定是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瞒她。我们后来知道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衰老的种种不适给母亲带来了很多麻烦。小病小痛,二弟随时都可以解决,就是那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那种解决。但母亲时常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如癌症之类的,因为村里年纪轻轻死掉的人几乎得的都是这种绝症。她知道如果得了癌症就医不好,就要死人,她就怕得这种病,所以天天叨叨,担心自己也会得这种绝症,二弟也着实拿她没办法。实在拗不过母亲的天天唠叨,二弟就让母亲住进自己上班的镇级医院,检查打针吃药一样不少,也便于照顾,同时减轻我们做儿子的来回奔波的负担。可母亲没住三天又自己偷偷跑回了家,不肯再去自己儿子上班的医院住院了。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实在受不了医院里的环境和气氛。 除了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道,现在的镇级中心医院,几乎成了全镇老人、重病人最后弥留时刻的最好去处。小镇医院,虽然环境不错,但不会很大,每每死了一个人,都会惊动所有人。天天面对这样的氛围,母亲的压力更山大。 可这次母亲是真生病了,还需要手术。乡村里都叫它打“水泥”针治疗腰椎骨质疏松,就是在钙化了的腰椎部位打上一种类似“水泥”一样的东西,把钙化部分的骨质固定死,足以支撑腰椎神经不严重被压迫,但必须要到县级以上大医院手术治疗。 县人民医院住院部是新建的26层大楼,新装修的病房也敞亮整洁。刚好碰上“五一”节七天长假,稍有点头衔名气的医生都放假了,只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在值班,所以,母亲只能整天躺在病床上等。护士都是姑娘和小媳妇们,朝气勃勃热情认真,嘴又甜,每天例行帮母亲身体检查,还时时关心她的饮食起居,母亲开心极了,对她们满是称赞和感激。几天下来,她开始喜欢起医院来了,可让她最大的不开心,是整天只能躺着,不让四处走动。她总想着出去走走,走累了再躺回病床休息,她骨质疏松的病却不允许她再做过多运动。 听说母亲真的需要住院了,也正好逢节假日,兄弟姐妹们便陆陆续续从外地赶了回来。除了过年过节,七个子女没有这么齐煞煞的能聚在一起的。母亲看着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高兴,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像一朵开透了的鲜花般甜美,比夕阳更灿烂。我看到这景象,心头猛然一惊,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悲哀与凄凉涌上心头。母亲虽然是真的病了,但她最大的病应该是老年人的那种寂寞与孤独。母亲一直很自立、坚强,平时生活,我们只要定期给她一点钱就行,她从来不依赖我们。给完钱,我们自己便觉得好像完成了养老的应尽义务。一年难得回老家几次,顺便带点东西给她,就认为自己很孝顺了。就这样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日子久了,习惯了母亲的自强与独立,竟忘了母亲活到现在这个岁数,真的老了。 自从母亲上了年纪,总时时跟我唠叨,只要活过九十岁,每月就能从村里领600元养老金,年底镇政府还发放800元长寿慰问金。对她们这代人来说,除了子女们每年给的份子钱,从来不去奢望天上会掉馅饼。可现在天上偏偏真的掉馅饼了,享受来自国家的养老福利。她们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给国家贡献过什么,却能得到国家定期给的养老金,这是一个多大的意外和馅饼啊?这是一份多大的荣耀与幸福啊?我们给她最多的钱,也不能与这个相比,因为她非常感激国家还记得有她们这样社会底层的人存在,真别小看这点小钱,母亲已十分知足了。或许这便是做人最伟大、最神圣、最感动的存在感和国家认同感吧。 母亲说下定决心要领到这份钱,必须要领到这份国家给的幸福,所以不能死,也不想死,也可以说母亲从来都没有真正想到过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这份奇特的生存理念,竟如此地坚定不移。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竟是我原来从没有仔细去思想过的意思,只要国家出钱为她们养老,就算我们做儿子的也老了,也需要子女养老而养不了她时,她也不用担心自己往后的日子。在母亲的生活字典里,查不到“死亡”二字。 岁月如水,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竟无能到让母亲为钱活到了这个份上?可母亲并不是没有钱啊,这几年她存了些钱还往外放利息呢,她积存起我们给的每一分每一厘的分子钱和额外收进的红包、零花钱等,舍不得乱花一分,花钱对母亲来说好像是一种罪过。我曾经要挟她,如果你不花钱我们就不再给你钱了,可说了等于没说,一点用都没有,她照旧她吝啬她的,我大方我的。 我自责又无奈之余,心里确实希望母亲能天长地久地享受到这份国家给予的国泰民安的荣耀与幸福! 母亲在老家便在,便有每年回老家的念想。现在母亲真的老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件事,一两年下来,母亲还好好的生活着,我却竟有了一块心头病,记挂而内疚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