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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蓝色天堂 于 2019-11-18 07:53 编辑
那块祖居的宅基地
文/吴焕宰
今天路过农贸市场门口，看见一位瘦弱的老妇人正在卖梨子。两箩筐满满的本地品种梨子，这种“本地早”品种的梨子已不多见，因为它的产量不高，经济效益差，种的人就少了，不管它肉质多么细腻，或多汁甜度高。箩筐里梨子只只圆润金黄漂亮，一眼看去似曾相识眼熟，心头不禁为之一震。蓦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来，在回家路上，让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每次回老家，到老宅去路过，总不免要多看那块地方几眼。虽然早已被别人占走，造了房子去。现在是道路狭窄泥泞，所建造的楼房陈旧破败，住家也乌烟瘴气，已经是面目全非。但祖上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生活、繁衍，甚至到后来的坚守。这种情境，在我的记忆深处，还能深深感受到他们当初留在这里的影子和气息。
这里原来有一座庭院式的老宅院，是我家的祖宅。解放前，在太公这代遭遇了祝融之灾，一切化为乌有，包括家庭的富裕。后来一直就当做菜园子守护着，其残垣断壁，也在那坚强地矗立着，陪同祖上一起在风风雨雨中守候。
到了父亲部队退伍回来，干脆在菜园子里种了十几棵梨树，就是上面所说的“本地早”品种。到我有点点记事时，梨树已经成年，梨园也是我们家菜园子。梨花盛开季节，正是江南多雨的时候，也是栽种瓜果蔬菜的最佳季节。有时整天濛濛细雨，我陪母亲到园子里的梨树脚下种蔬菜苗子，梨树花叶上的雨水，便滴滴答答挂着，象美人脸上的泪，煞是怜惜凄美。天晴时，菜园子像在飘雪，一眼雪白，又是另一番美丽光景。
梨子快到成熟季节，父亲便在园子里搭个一张床大小的窝棚。江南多雨，窝棚里的床离地很高，我要踮了脚才能爬上去，并且床上挂着蚊帐。看守梨子的时候，正是蚊子、蚊蚁最猖狂的时候。白天，树荫下看似小小的蚊蚁，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被叮咬一口，便会起一个疙瘩，痒痒的难受。每到夜晚，蚊子的威力就更不用说了，像一架架日本鬼子的自杀式轰炸机，冲上来就是恶狠狠地一口，不顾自己的死活。你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撞上来的那种利索精准的力度，你肯定会赶紧拍死它。但它们视死如归，前赴后继地轰炸你，直到你躲进蚊帐里为止。
我陪母亲在窝棚里天天守护着，度过整个既短暂又漫长的暑假，看着梨子慢慢长大成熟，由青涩变成诱人的金黄色。有时母亲回去做饭，或有别的事要忙，就让我一个小孩子家看护着。
父亲在医院里上班，有时晚上赶回来，就轮他住窝棚了，我和母亲回家睡。家里离园子并不远，穿过几户人家的院子，再过两条小巷，就二百来米距离的样子。早晨一早起来，我便来替换父亲，他还要去医院上班，我再等母亲来替换我，我总惦记着出去找伙伴玩。
那时候大家都穷，穷得现在人都有点不能想象，整天就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填饱自己肚子，和家里人的肚子，再没有别的念想。好多人都靠东偷西摸过着日子。有时我跟孩子忆苦思甜，说起那段时光的我在老家连肚子都吃不饱，孩子笑话我说：“那肯定是你傻呗，你不会到超市买包方便面充饥吗？”我还是开心的笑了，不经苦难，哪里会知道生活的艰辛，但我们的努力不正是想让下一代少吃点苦，不再经受我们当初的苦难吗？
我家园子里的梨没少被人偷，就算你看到了，他们也会厚着脸皮说：“摘几个果子尝尝鲜，不算偷”，我们也只能一笑了之。看园子，只是为了防君子，实际防不了小人。有人看着园子，只是让小偷有所顾忌，让他少偷点，尽量减少一点损失而已。只有君子会觉得顺手摘人家的果子，或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心怀羞耻，觉得不好意思。就算自己最穷，他们内心深处总能有几分做人底线的坚持，更何况还有人看护着。对君子来说，你看不看护几乎都一样。
那时候我人小，母亲作为一个女人，胆子也很小。就算真正碰到有人三更半夜来偷梨子，也只能躲在窝棚里空喊几声：“谁呀？谁呀？”并不真正爬起床，反而抓紧了蚊帐口子，再顺手推醒我，或拿手电筒四处晃悠几下，赶走贼人就算了事了，也不敢真去抓贼。母亲让我陪着，只是为自己壮壮胆而已，我一个小孩，真碰上事了，又能派上什么大用场呢？并且我年小贪睡，睡得很死，就算贼人把梨子摘光了，我也不一定会知道。
后来，爷爷也过世了，就靠父亲一直坚守着这个园子。等我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本想完成祖上的心愿，把火烧掉的庭院重新建造起来。可是父亲就拿着这么十几块钱后来涨到几十块钱的死工资，还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那里还有这个能力，来完成祖上的愿望。
再后来，我上学多念了一些书，才有了朦朦胧胧的懂事和判断是非的能力，也开始理解父母生活的困难与艰辛。
父亲从部队退伍回来，虽然在乡镇医院上班，他在部队是军医，又是普师毕业，当时也算是稍有学问的人了。但他为人处事正直，刚直不阿，却不谙人事经济，政治上的勾当更是一窍不通了，就靠自己的一身技术赚饭吃。可那时候的技术是再不值钱的东西，只能多少起点消灾作用，人家不敢把你真的整死，因为他们也需要你的技术养活。
母亲没有文化，又不懂农事，家里就靠父亲十几块钱月薪的死工资过日子，确实捉襟见肘，艰难度日，已非易事了。每年到梨子成熟时，母亲就拿到集市上，卖一些钱来帮衬贴补家用，也包括我们的书学费等。
我清楚记得家里梨园产出的梨子，多汁、爽口、细嫩、皮薄，只只黄中带点金色，色泽光洁，圆润漂亮，品种非常好，就是现在我也很少再吃到这么好的梨子。特别是其中有几棵早熟的青皮梨，个子不是很大，偏圆形，青色的皮子又薄又光滑，都不用削皮子，一口下去，又甜又爽又细嫩，满口都是甜汁，梨心却很小。只是都每年产量都不高，母亲有时也舍不得卖，用稻草紧紧围着，当宝贝似的总是存放到过年，可越是存放时间长，经过寒冷霜冻，梨子就更甜了。
人与物，有时竟如此的相近似。人经历了重重苦难，反而更懂事，更能理解世事人生的真谛，就更有了人样。
再再后来，我们兄弟姐妹都上初中、小学了，都能帮父母守梨园子了，父亲不知为什么原因，却突然把梨树全砍了。砍树这几天，父亲整天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我们从学校回来，也帮他整理树枝树杆，就是不敢问原因。只觉得梨树砍了十分可惜，刚是它们的盛产期。父亲把守护了二代人的宅基地也让了出去，给了几户有钱有势的人家造房子。梨树枝杈当了柴火，主杆还有些在老宅里存放着，到现在都没动用过，四十多年过去了，就这么存放在老宅那里，就算我们兄弟姐妹后来造房子，也没去动用。
当年，我隐约感到父亲受到了什么委屈与压力。爷爷、父亲去逝许多年了，他们的人生印迹随着时光消磨流逝，慢慢地烟消云散在这茫茫青山绿水间。而梨园子的情景却还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
当我路过这块祖上辛辛苦苦守护了两代的宅基地，情不自禁地要回头多看几眼。雨中梨花带泪凄美的模样，风中摇曳着的圆润金黄的梨子，还历历在目。当年建造的房子，经过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已经陈旧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而我们兄弟姐妹经过努力，在别处更好的地方都建了自己楼房。如果我不再提起，我们下一代的孩子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是祖居的宅基地。爷爷、父亲，当年为坚守这里，经受了多大的委屈与艰难？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后来父亲又狠下心来，放弃了这块祖居宅基地，是做对了呢还是做错了呢？
每每路过，看看这狭窄泥泞不堪的道路，看看这陈旧落后破败的建筑。世事变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前人艰难的人生历程。时光能带给每个人什么境况，又有谁真能猜得到说得清呢？
2019年8月26夜于郎溪十字镇
作家简介：吴焕宰 浙江台州人，在上海经商多年，现定居上海，参与做些宗族文化事业。 笔名：蓝色天堂。八十年代初曾参加鲁迅文学院、诗刊组织的函授学习，并时有诗歌、散文发表。后忙于俗事，弃文从商，荒芜了文学。现为反转，弃商从文，消磨剩余美好时光。作品散见于经典文学、中国散文网等等十几家文化平台。并与同好合集出版各类文集许多本。现主编《台州吴文化》杂志。我的信念是：不管人生在于过程还是结果，能留住美好人生的只有我们自己手中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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