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紫槐花》第十五章

青山绿水

那位自称姐姐的女人，终于领来一位秃头的男人。
　　梁老三看过去，见那光头的男人，个头不高，腆着个腐败肚子，走起路来，东摇西摆地没个稳当劲儿。那张醉醺醺的脸，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白，皮肤倒是显得细腻有光泽。只是那鼻梁薄薄的，反倒没有肉，尖尖的鼻头咋看，咋让人心里不舒服。
　　“大夫，大夫。俺兄弟来了。”那女人喊道。
　　大夫指了指手术室旁的“肃静”两个字，暗示她声音小点儿:“来了，就赶紧签字吧。”
　　“来，快来签字。”那妇人一把拉过光头男人。
　　不用多想便知，这人就是许少华的丈夫。梁老三心里“咯噔”一下，许少华咋找了一个这样的丈夫。
　　
　　许少华的丈夫姓程，名大宝。他上头有三个姐姐，他是老小。重男轻女的爸妈给他取名程大宝。
　　程大宝终于被姐姐叫了来。大夫把签字夹儿递到他手里。大夫刚一撒手，“哗啦”一声，签字夹和签字笔就掉到了地上。
　　那位姐姐弯腰拾起签字夹和签字笔，重新递到程大宝手里。
　　程大宝的一双手不听使唤。左手拿不住签字夹，右手抓不住签字笔。
　　“你还是人嘛？妻子急着做手术，你还喝这么多酒。”有人实在看不惯了，说道。
　　程大宝听人议论他，翻瞪着他那双三角眼，表示抗议。有人把发表议论者赶紧推走了。
　　“你，别走，你别走。”程大宝不依不饶。
　　“签字吧。”姐姐央求道。
　　几分钟过去了，程大宝手中的签字夹儿掉了几次，他的名字依旧没有签上。
　　“哎呀！你这是喝多少啊，连个笔都拿不住。”姐姐说着，抓过笔，在签字夹上签上了程大宝的名字。
　　大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过签字夹进了手术室。不大工夫，手术室门开了。大夫推出病号车，让许少华躺在车上，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韩冬梅的家属，接病号。”医生的话音刚落。梁老三和家人已到车前。
　　梁老三来到车前，见妻子用被包裹着，头上戴着头套。那张脸好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嫩白无血色。他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在眼角直打转儿。
　　梁老三一行人，跟着妻子的病号车回到病房。众人合力，将梅三嫂抬到床上，大夫给换了氧气，安装了心电仪。其中，有一位大夫轻轻地问:“请说出你的名字。”
　　“韩冬梅。”
　　“你说说你的家在哪？”
　　“紫槐沟。”梅三嫂闭着眼回答。
　　大夫们忙活了一阵儿走了。临走时，嘱咐只留一人护理，其他人不要留在医院。
　　石国英、梁清玉、梁晓玉、马宏伟等等，遵大夫嘱托，一个个离开医院，病房里恢复了平静。
　　大夫说了，两个小时之内千万不能让妻子熟睡。
　　大夫的话，对于病人及家属来讲，就是圣旨。
　　梁老三搬来方凳坐下来，他守着妻子寸步不离。爱抚地摸着妻子的手，轻轻地和妻子聊着天。他唯恐妻子睡着了。
　　大夫来了几次了。见梁老三对妻子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叹道:“真是个好丈夫！”大夫说着，满面春风地笑起来，“没事了，给她喝点儿水，让她睡吧。你也休息会儿。”
　　大夫走了，石国英来了。
　　石国英炖了一只鸽子送了过来。说是对嫂子术后恢复有好处:“鸽子汤是很有营养的，伤筋动骨的病人喝鸽子汤，来补充营养，好处可大了。”石国英说道。
　　“你的手真巧！”梁老三说道。
　　“这有啥？要是三哥炖的话，一准比我炖的好。”石国英说道。
　　“别说，你看我炖鱼、炖肉还凑合，我还真的不会炖鸽子。”梁老三说道。
　　“我还加了一点儿田七，能活血化瘀。”石国英说道。
　　“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懂得多。”梁老三说着，拿起羹匙，舀了两下鸽子汤，放在碗里凉一凉；又舀了一羹匙，放在自己的嘴边儿试了试温度，喂给妻子。
　　“三哥，看你，喂嫂子喝汤，你张哪家子嘴？”石国英玩笑道。
　　“也是啊。”梁老三傻乎乎地笑着。
　　石国英呆了一会儿走了。梅三嫂睡了。
　　妻子手术这一天，对于梁老三来讲，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妻子的手术非常成功，梁老三的心里踏实了许多。眼下，妻子睡了。按理说，劳心费力的他也该休息一会了。可是，他守在妻子床前，却没有了一点睡意。
　　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萦绕在梁老三的脑海。许少华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年，不怪李大婶说梁老三是个傻小子。他没有理解许少华“等我几天”的含义，是他，误解了许少华。
　　当时，正巧儿有个亲戚，给梁老三找了个工作。他顺水推舟就到城里上班了。在班上认识了韩冬梅。时隔不久，两人牵手了。韩冬梅成了梅三嫂。
　　这么多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梁老三的心里，越发觉得对不起许少华。常言说，冲动是魔鬼，一点儿不假。梁老三嘴上说，不忌讳许大妈的话，实际上，他还真的放心上了。
　　梁老三把韩冬梅带回紫槐沟，他领着她满世界地转游，说是让韩冬梅熟悉一下紫槐沟的街道及亲亲姑姑的。实际上，韩冬梅不知内情，他是在找许少华。
　　梁老三带着新媳妇韩冬梅满世界地转游。终于，在一个山坡上的梯田里，找到了许少华。他拉着韩冬梅的手来到人群里。
　　许少华和一群妇女们，正在地里干农活。见梁老三领来了新媳妇，婶子、大娘们，姐姐、妹妹们，免不了会开玩笑。
　　梁老三趁机，把韩冬梅拉到许少华面前:“媳妇，其他人吗，你都甭理他们，你可记好了这个妹妹。他就我常跟你说的少华，许少华。”韩冬梅初来乍到，她不明白梁老三的意图。还主动上前:“少华妹妹好。”
　　此时此刻，许少华心如刀绞。她的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出于礼节，她叫了一声:“嫂子好。”
　　不论许少华心里多不好受。此时，梁老三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心里别说有多痛快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的所作所为，是要告诉许大妈，我梁老三不当干部，照样说媳妇。我要看看你家的许少华是不是该填猪圈了。
　　梁老三哪里知道，事后，这件事儿，让他后悔死了。
　　
　　后来，梁老三无意中听说，许少华所说，让他等自己两天，原来，许少华托村里说话有分量的几位老者，正做许大妈的工作。
　　后来，工作做通了，许少华却找不到他梁老三了。他们俩个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梁老三后悔的是，他没有理解许少华那句“等我两天”的含义。他错怪了许少华不算，还在许少华的伤口上撒了盐。
　　这么多年过去了，梁老三时时回想起这件事。年龄越大，他越觉得，当初的自己不可饶恕。他常常会想，找个机会向许少华道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在手术室门前，梁老三真的见到了许少华。他很想向许少华道歉的，可是，那些曾经准备好的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甭说是一声“对不起”，就连同乡、同学，久别重逢时，表面上寒暄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像一个傻子一样，离得远远的。他不知道，曾经想说的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他唯恐自己的哪句话再说错了，一湖平静的水重起涟漪……
　　
　　妻子梅三嫂“哼哼”两声，打碎了梁老三的思绪。他赶紧低声问:“哪里不舒服？”
　　梁老三轻轻捶打着妻子的两条腿，不一会儿，妻子发出均匀的鼾声。
　　梁老三坐久了，见妻子睡得正香，他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梁老三站在窗前，隔窗望去。繁华的城市终于清净下来了。大街上，公路上很少有人路过。只有一辆洒水车喷着白雾顺着公路而行。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石国英早早来到医院。手里照例拎来了早餐。
　　梅三嫂早就醒了，她强忍着浑身酸痛不适，不敢出声，唯恐惊动了丈夫。她知道，丈夫太累了，想让他多睡会儿。
　　梅三嫂见石国英进来，她这才轻轻推了一把趴在床边的梁老三。
　　“国英，早啊。”梅三嫂说道。
　　“三哥没睡多少觉吧？”石国英问。
　　“睡得不错，比昨个儿强多了。”梁老三应道。
　　“诶，我想起来了。许少华好像住在隔壁。”
　　“是吗？”
　　“我看见她大姑姐啦。”石国英口中的“大姑姐”指的是程大宝的姐姐。
　　说话间，料理妥当，梁老三开始喂妻子吃饭。
　　石国英公司有事，没呆多大会儿就走了。
　　石国英刚出去，许少华就进来了。
　　“三哥，喂三嫂吃饭呢。三嫂咋样？”许少华朝床边儿走来。她的脖子上挎着胳膊。
　　许少华的到来，对于梁老三来说，可称得上是不速之客。
　　昨天，许少华给了他一个背影，他以为，当年的事，许少华还在恨他。
　　梁老三做梦都没想到，许少华会一大早过来探望妻子。如此看来，他又一次错怪了许少华。
　　梁老三赶紧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让出方凳:“少华快坐。”
　　“别管我，我没事。”许少华说道。
　　“一块儿吃点吧。”梅三嫂说着，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床，示意许少华坐。
　　“好，我挨着三嫂坐。三哥，继续喂三嫂吧。”许少华说着坐在床沿儿上了。
　　“少华到哪了？咋总不见你回娘家啊。”梅三嫂一边吃着梁老三喂的饭，一边和许少华聊着。
　　“我啊！我嫁到梨树沟了。”许少华说完，又赶紧说道，“三嫂少说话，注意休息，等有了精气神咱再聊。我就在隔壁，过来看看三嫂。”
　　“谢谢，谢谢！”
　　“三嫂别客气。”
　　“几个孩子？”
　　“两个。一儿一女。”许少华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你挺随心的。不错！将来留一个，放一个，挺好。”
　　“唉！哪啊？我可没有三嫂命好。”
　　“我命好吗？”
　　“当然了，三嫂遇上我三哥就说明你命好。”
　　梅三嫂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听着妻子和许少华聊天，梁老三很敏感，心里老觉得哪不对劲儿。他喂完妻子，自己胡乱吃了几口，出去丢垃圾了。
　　回来时，许少华走了。妻子指了一下床头柜，梁老三过来一看，是一个电话号。
　　“谁的？”梁老三问。
　　“许少华留下的。”妻子说道。
　　“哦，她说啥没？”梁老三顺口说道。
　　“没说啥，她去吃饭了。”
　　“她丈夫没陪床？”
　　“没问。”
　　夫妻俩闲聊着，梁老三的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踏实不下来。
　　病房外一阵嘈杂。好奇心指使着梁老三打开病房门。只见，一个个头不高的光头男人，被许少华的那位大姑姐推搡着前行。
　　梁老三仔细观瞧，好一会儿，他终于认出这个头不高、腆着个腐败肚子、摇晃着大光头的男人，那人正是许少华的丈夫程大宝。
　　“……还住多久啊？住一天得花多少钱……”程大宝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被姐姐推出了住院部。
　　梁老三不知发生了啥事，自语到:“这人真没素质！”他顺手关门。心想:看起来，许少华的日子过得不舒心啊！
　　昨天，妻子从手术室里出来，梁老三就陪着妻子回了病房。后来，发生在手术室门前的另一幕，他没有赶上。
　　话说昨天，手术室门前。
　　许少华的伤处理好后，根据医嘱，要住院输液、观察。这下，程大宝不愿意了:“住啥院啊！赶紧回家！”
　　“不行！务必住院。刚刚做完手术，最起码也得输液、消炎、观察观察吧。”大夫说道。
　　“住啥院啊，我家穷，哪有那闲钱。”程大宝强调着。
　　“我说让你妻子住院，也是为你们好！”
　　“谢谢你，大夫。给我们开点儿药就行了，没事儿的。”程大宝冷冷地说道。
　　“你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她可是你老婆啊！”
　　“当然了，她是我老婆。所以，我有权利让她回家。不关您啥事吧？”
　　“咋说话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大夫与程大宝越说越多，招来许多围观的人。
　　“天下少有这样的人，太没人性了！”
　　“我要是他老婆，早跟他离了。”
　　“我自家的事儿，用得着你们管吗？真是狗拿耗子……”众人的议论惹怒了程大宝。他疯了，就像一条狗，逮住谁咬谁。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要耍赖回你家去耍！在这儿，你得板板！”一位年轻人站出来，横眉立目地喝道。
　　手术室门前，一下子静了下来。程大宝像喝了一口西北风一样，被噎得够呛:“你……”
　　“咋着，不服吗？”年轻人攥紧了拳头向前跨了一步。
　　程大宝见势不妙，像个斗败的鸡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一笑，散去。
　　

剪剪风

描写细腻，人物刻画传神。欣赏学习。

香儿

大夫的话，对于病人及家属来讲，就是圣旨。

香儿

文笔细腻，人物情感展示得淋漓尽致。

青山绿水

剪剪风 发表于 2018-11-28 13:12
描写细腻，人物刻画传神。欣赏学习。

多谢鉴赏  问好

青山绿水

香儿 发表于 2018-11-28 22:19
大夫的话，对于病人及家属来讲，就是圣旨。

多谢雅赏  问好

青山绿水

香儿 发表于 2018-11-28 22:20
文笔细腻，人物情感展示得淋漓尽致。

多谢赏评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