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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风长霜 于 2018-6-14 10:41 编辑
纵观当今诗坛,我们不难发现其弊病之多,例如天地之狭小,语言、意象之臃肿,内在之浅薄,而这三点皆关乎诗歌命脉,故此文即以特翁(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几首经典之作为例,对这三点做一些探讨。 特翁乃为当世公认的超一流的诗歌巨匠,虽然在其六十余年的诗歌生命中仅创作有二百来首诗,但每一首都无疑是后世典范。他的作品博采众长,又与中国诗歌之特质颇为接近,对世界诗歌而尤其是中国诗歌的发展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一:同体之悲 《十月即景》 拖船锈痕斑斑,它为何停在远离大海的内陆?
这是一盏熄灭在寒冷中的沉重的孤灯。
但树有强烈的色彩。信号传向彼岸!
就像渴望被带走。
回家路上,我看见钻出草坪的蘑菇。
这是黑暗的地底
一个抽泣已久的求救者的手指。
我们是大地的。 特翁的诗歌往往让人惊叹。在这首《十月即景》中,诗人首先以“孤灯”喻“拖船”而传达出无尽的孤寂,又以“有强烈的色彩”的“树”试图挣脱这种孤寂。这一节以强烈的对比构建出了一个宏大的背景,生命在横贯太古的孤寂中,就如同黑夜中的星辰,无限生机呼之欲出,而又被有力地压制。第二节,“我”正式现身,从而为上一节中油画般深沉的图景带来了动感,带来了承担。紧接着,诗人将“蘑菇”比作“求救者的手指”,这是一个多么尖锐、多么惊人的意象!这个“蘑菇”,无疑就是上文的“拖船”和“树”的真正代言人,它在长久而沉重的黑暗与苦难中“抽泣已久”,但更为伟大的悲悯是最后一句“我们是大地的。”这句翻译并不完整,从它的英译本来猜想,完整的意思应是“我们是大地的求救的手指”,然而这样写未免太过拖沓,故省略之。世界也会陷入黑暗与危难,并感到深深的悲哀与无奈,显然,这是诗人在将自己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基础上,在工业文明的呼啸中发出的深沉叹息。这首诗代表了特翁诗歌的最高水平,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人类语言所能达到的极致。 反观我们的诗歌,这样的书写极为缺乏。余光中先生此类大家,其文本之浅白,亦多出于“神”这一角色的缺席。我所要说的是,一个真正伟大的诗人,必然是一泛神论者;一首真正伟大的诗歌,亦必然是一泛神论之诗。这种“泛神”,不是信仰上的混乱,而是在宇宙性的大悲悯中所生发出的上帝视角的关照与书写,或者说是由于对神的敬畏而生发出的绝对真诚与善良。此境界固不能为众人所达到,而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以天纵之才聆听神的声音并将其留存于人间,但我们在写作中必须保持对于神的敬畏。尽管我们是唯物主义的国家,尽管金钱至上的市场仍在这个社会占据主流,在一个真正的诗人心中,神仍然应该是至高无上的。 二:语言之光 《自1979年3月》 厌倦所有带来词的人,词不是语言,
我走向白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
我碰到雪上鹿蹄的痕迹。
是语言而不是词。 这是特翁在诺奖颁奖典礼上答谢词的结束语,也是他传唱最为广泛的作品之一,在这首诗中,诗人发表了自己对于诗歌语言的见解。在这首诗里,诗人提出了两个概念:“词”和“语言”,诗人对于“词”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而对于语言,则要求浑然天成。诗歌无疑是语言的艺术,且是语言的极致。“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诗人几乎一笔勾勒出了清澈通透的精神境界,并指出诗歌“语言”即是此境界的天然产物,即“雪上鹿蹄的痕迹”。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然而特翁又说“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息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息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 是的,特翁的创作缓慢而沉潜,一年平均只有二三首诗的量,长诗《画廊》耗费了将近十年时间,译成汉语后不足二百字的一首短诗《有太阳的风景》据说写了七年,然而这些作品读来又是那么的自然,宛如“天作之合”。反观中国诗人伊沙要写一万首诗的豪言,其口语化甚至于是口水化的文本而导致的诗歌之平庸浅薄与诗意的丧失令人扼腕。在乌青体、梨花体、口语诗大行其道,以至于韩寒等辈说出现代诗不过是分了行的句子等谬论的环境中,想要重回“白雪覆盖”的通透之境,发现那串神秘的“鹿蹄”,需要诗人们避开尘世的喧嚣,成为真正的文学隐士,在唐诗宋词的星座中寻找永恒的时代光芒,在世界各国中感悟共通的人类命运。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然而不艰难不足以显母语之伟大、诗歌之神圣。 三:哲人之思 《果戈理》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 面孔像大理石片。 坐在书信的树林里,那树林 因轻蔑和错误沙沙响, 心飘动像一张纸穿过冷漠的 走廊。
此刻,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 转瞬间点燃青草。 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下面 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 亮着灯的院子。
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你看见斜塔中的美人了吗?) 在冰封的居民区像海蜇漂浮 那披斗篷的穷汉。
这里,那守斋人曾被欢笑的牲口包围, 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 人类摇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 据北岛介绍,这是特翁18岁时的作品,其天才的创造力让人惊叹。由于篇幅所限,故本文仅对此诗做一大概评述。在这首诗中,诗人不仅高度概括了果戈理的一生,并且深刻揭示了现代人生存的苦难和精神困境,整首诗警句迭出,让人拍案叫绝。在第一节中,诗人以“树林”“一张纸穿过冷漠的走廊”等比喻,暗示了果戈理的迷失,当然也是现代人在人生方向及信仰的迷失。第二节“落日”一句可谓妙哉,诗人在迷失的基础上由此一笔展开了毁灭。“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这一句可谓奇崛,将现实意象与抽象概念熔于一炉,令人感到巨大困境下的焦灼与恐惧,“披斗篷的穷汉”即指果戈理,当然也指向所有在困境中无助、无望的现代人。“看外面,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这是整首诗的高潮,也是最为伟大的诗句,可谓冠绝古今。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以如此辉煌的意象呈现绝境。即使将翻译所损失掉的原文味道忽略不计,此诗仍惊为天人。 诚然,中国的诗歌传统是重抒情而轻哲思的,北大教授谢冕甚至说“能感动人的诗便是好诗”,这样的论断在形式大于内容的古诗词中尚可,然而若将其用于现代诗的评判,则无异于刻舟求剑。单纯的抒情无法将中国诗歌带向世界,而多数获国外大奖,或者说被国际诗坛认可的诗歌,如于坚的《零档案》昌耀的《慈航》和洛夫的《漂木》等,皆涉及对现代人生存的思考以及对真善美的探索与追寻。是的,在当代语境下,诗歌必须承担起挖掘人类苦难、揭示黑暗、指向光明的重任。如若仍在风花雪月的小我天地中徘徊,成为取悦大众的花瓶尚可,成为人类天空的伟大星座则几近无稽之谈。 我们必须承认的是,其一,我们的诗歌里没有神的席位,我们的诗歌里缺乏纯粹的语言,我们的诗歌里需要哲学的思辨,需要理性的感性。其二,诗歌可教,而又不可教;诗人可教,同样亦教不出。教得出技巧而教不出格局,教得出语法而教不出语言,教得出如何抒情而教不出抒何种情。唯心地说,大诗人的诞生,必然是神的旨意。而中国诗歌在今天,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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