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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话老赫哲 垂竿钓冰雪 渔歌子: 刨冰冬钓大江心。 戴月披星觅鳇鲟。 看云起,听风吟。 坚信水里有黄金。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睡醒,吴定克.福胜就来到了我的房间,叫我赶快起床,说他表哥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在山后用格日斯克钓到一条一千多斤重的大黄鱼,让他找尤克热.哎心.木都里用狗爬犁给运回来,顺便让我也开开眼界。 一千多斤重的大黄鱼?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就以为吴定克.福胜是在和我开玩笑,于是我就不屑地说:“你也太能吹了,一千多斤的鱼?要说海里有我还相信,那其实并不算鱼,是哺乳动物鲸鱼!江里哪有那么大的鱼?”吴定克.福胜一本正经地说:“快起来,一会儿尤克热.哎心.木都里就来了,我们坐狗爬犁一起去。我真不跟你开玩笑,别说一千多斤,最大的有三四千斤的呢,你信不信?” 见吴定克.福胜认真了,我才不得不相信。 尤克热.哎心.木都里赶着他的狗爬犁到来的时候,我脸还没洗完呢。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吴定克.福胜拉着我坐上狗爬犁就要走,他媳妇哈普都.宝琴拿着一包用报纸包着的鱼毛从里屋撵了出来,交给我说:“你拿着,饿的时候就当饭了。”尤克热.哎心.木都里也说:“你拿着吧,我们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笑着接了过来。 尤克热.哎心.木都里鞭梢一指,几条狗一使劲,拉起爬犁就跑。 坐在爬犁上,我问吴定克.福胜:“格日斯克”是什么?他说是滚钩。由于不了解,我就刨根问底地问他滚钩什么样?他说就是把成百上千的鱼钩连在一起,什么饵料都不放,下到有鱼出没的地方专等鱼儿到来,一旦鱼儿触碰到锋利的鱼钩必然挣扎,这样所有的鱼钩就都会缠绕在一起,鱼就会被无数的钩挂住,上面的鱼线一动,人就知道挂住鱼了。 吴定克.福胜表哥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下滚钩的地方就在吴定克.福胜父亲居住的五节砬子下面,我们很快就到达了。虽然隆冬时节,这里的江中心却有一处四五百米长冰面没封上,远远望去波涛滚滚,雾气冲天。吴定克.福胜说那叫清沟,不到立春是封不上的。 说笑着,狗爬犁在江中心的一处冰面上停了下来,吴定克.福胜的表哥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正站在江中心等我们。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大汉,长相和吴定克.福胜、尤克热.哎心.木都里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吴定克.福胜把我给他表哥介绍认识之后,问他表哥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鱼在哪儿呢?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说在江里,接着又说他一个人起不出来,就等你们来帮忙呢。 说着,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把我们带到他下钩的地方,用手指着一个冰眼说:滚钩就下在那个横着木棍的冰眼里。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来水中那条小指粗细来回扭动的绳子就是钓线了。我朝四处望了一眼,原来滚钩正好下在清沟的上游。 尤克热.哎心.木都里放下鞭子,让狗趴下,然后和吴定克.福胜拿起放在冰面上的冰钏和铁锹,一点点开始扩大冰眼,我也参与了进来。冰层很厚,大约有一米四五左右,没多长时间我们就都累出了一身臭汗。在我们忙活的时候,陆续又来了两三个人,都是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的亲戚,吴定克.福胜也都给我一一做了介绍。冰眼一直扩大到直径三米多才结束,我以为要出鱼了,上去就要拽拴在木头上的鱼线,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赶忙制止我说:不行,在靠老毛子那岸另一个冰眼里还有一个尾绳没放开,得把那头放开才行,否则是拿不出鱼的。在我们俩说话的时候,有人拿着冰钏跑到了他说的地方,凿开冰眼,把另一端的鱼线松开了。我算了一下,两个冰眼的距离最少也有三四百米。 这时候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一声令下,大家一起动手,把一个满身缠着鱼钩,比牛还大的黄乎乎的东西拉出了水面。受到惊动的大鱼一阵扑棱,吴定克.福胜抡起放在爬犁上的大斧,照着鱼头就砸了下去,大鱼翻了个浪花,连冰带水溅了我们一身,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把事先打着结扣的绳子迅速套进了鱼身上,使劲一拽,绳子死死地套进了鱼鳃里。大鱼还要挣扎,吴定克.福胜照着鱼头又是咣咣两大斧,大鱼老实多了,有人又拿来一条绳子,用木棍把绳子从鱼鳃伸了进去,然后从鱼嘴里拽了出来,打了个结,迅速把鱼穿了起来,笑着说:“给你戴上了笼头,看你还不敢动弹!”这时一股殷洪的鲜血从鱼鳃里冒了出来,水被染得通红。大家又一使劲,大鱼不情愿地被拽出了冰面。 我仔细瞧看这条鱼,这家伙有五六米长,比牛还大。和我刚来时在吴定克.福胜家吃的那条七粒浮子差不多,也是两头尖,中间粗,吻长而尖锐,口的前方有2对触须,内侧长着一对较向前的小眼睛。只不过这条大,那条小,这个发黄,那个发黑。鱼身上缠满了排球般大,筷子粗细的锈迹斑斑鱼钩,从钩眼里不停地往外渗血。鱼钩并没有完全拖出水面,又拽了二三百米才到头。 大鱼刚出水,张着嘴在冰面上不停地拍打尾巴,把冰封的大江震得一阵阵爆裂,江面仿佛要被震开。连拉爬犁的那几条狗都被吓得站了起来,迷惑地夹着尾巴朝这里张望。 鱼实在太大了,活着没法往爬犁上装,只得等冻硬了才好往回运。 我们在寒风中又耐心地等了两三个小时,大鱼身上才略微冻了薄薄一层冰,装到爬犁上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死透。由于鱼太大,任凭尤克热.哎心.木都里如何吆喝,狗就是拉不动。有人在爬犁上拴根绳子,我们七八个人一起拽着,在人的帮助下,爬犁才动了起来,回到街津口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 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用滚钩挂上大鳇鱼的消息很快在街津口传开了。赫哲人都是亲戚,四面八方的人们纷纷前来祝贺。大鳇鱼也被国家刚刚成立的收购站收走了,据说卖了好几万。这在那个年代可是笔不小的收入。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高兴,连续庆贺三天,光六十度烈性白酒就喝了五百多斤。我作为特殊嘉宾,有幸目睹了这一盛宴。 酒席从那天的下午一直喝到午夜,鱼油灯整夜亮着。歌声不绝于耳,舞蹈通宵达旦。赫哲人信奉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都说是神灵赐给了他们财富,大巫师敲起神鼓,请来“天神”为他们祝福。老艺人唱起“伊玛堪”为他们助兴。 雪地里,大江边,无论男人女人,老妇还是少女,都穿着鲜艳的鱼皮服装,唱啊,跳啊,比过年还热闹。在这里别以为喝酒只是老爷们的专利,赫哲女人比男人还能喝,大姑娘喝多了散开长发疯狂跳舞,不停地追逐着心上人嬉笑打闹。老太太喝多了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就是刚出生的娃娃,也要给他用筷头点些酒,再喂上一片生鱼。人们都说:高兴了就得一醉。此时此刻,酒和生鱼片已成了这个民族的全部,人人都是不醉不罢休。 我也被这欢快的氛围感染着,连续醉了三天。要说头一天还有些拘谨,那么后来就是要酒喝了,再后来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用能吓跑野兽的嗓音唱起了乌苏里船歌,引来人们阵阵大笑。 酒席过后,吴定克.福胜和我说他也要去下钩钓鱼。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就对他说:那就去吧! 第二天早晨,吴定克.福胜早早就把我叫了起来,从仓房里拿出一堆锈迹斑斑的鱼钩,大小和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的一样,也是手指粗细,排球大小。我们带上短把抄网、冰钏和铁锹,还有哈普都.宝琴给准备的一瓶白酒,好几条塔拉哈(烤鱼),就匆匆地上路了。 天色尚早,太阳还没出来,江风特别大,气温一下子降到零下三十七八度,正是东北人说的鬼呲牙时候,我们俩出门没走多大一会儿胡子眉毛就都挂上了白霜,人每呼吸一口,空气中就会出现一股浓雾般的霜烟,老远都能看见。 吴定克.福胜把钓点选择在前几天我们去渔场路过的一处江心岛旁边。我们放下工具,先拿起冰钏,打一排上百米长的冰眼,然后砍一堆细长的柳树条子,接在一起当穿杆,一个个把钓鱼线穿过去,再把长串的滚钩带到另一边,钩就下好了。冰非常厚,我们每打一个冰眼都很吃力,下完全部钩的时候我们俩都累得直不起腰了。于是,就坐在冰眼旁边,就着塔拉哈喝起酒来,不一会儿一瓶酒就喝光了,人也歇了过来。我问吴定克.福胜滚钩什么时候能滚到鱼?他说这就看运气了,什么时候能上鱼没法说。我说:“照你这样说,大冷的天,我们在这里傻等也不是个事呀,还不如回去,明天抽时间再来。”他说:“你说得对,滚钩根本用不着傻等,每天来检查一次就中了,不过我们不能白来,怎么也得弄两条鱼带回去。” 我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笑着问:“你不是说梦话吧?那么轻巧,你说弄两条就弄两条?”他什么也没说,伸手先从鱼皮衣服的兜里掏出两个染了色的惟妙惟肖的木头小鱼,然后又掏出两把大号鲶鱼钩,每个钩上都拴着一米多长的钓线,鱼钩上边还带了个铅坠。他用鱼刀砍了两根比大拇指还粗的木棍,分别拴上鱼钩,又把木头鱼挂到钩上,他自己拿一把,交给我一把。我明白了,他是要用这小小的鱼竿钓大鱼呀。我接过鱼竿,看着不到一米长的鱼线,瞧着木头鱼,心想世界上有这么傻的鱼吗?夏天在我们那里钓鱼,钩上挂满了蚯蚓鱼还不爱咬呢,大冬天的,你拿这么个木头玩意来糊弄,鱼能上当吗? 吴定克.福胜可能猜出了我的心思,领着我拿起冰钏,在离岸边不远的一个拐弯处又打了个冰眼,然后让我把这特殊的钓具放到潺潺的流水里,对我说:“注意点,一会儿鱼咬钩了拽住,千万别把鱼钩弄丢了。”我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就笑着答应说:“能有多大鱼?你放心吧!鱼钩丢不了。”还没等我说完,我就感觉手里的鱼竿被猛地一拽,险些把我拽到冰窟窿里。吴定克.福胜见有鱼咬钩了,伸手帮我把一条大鱼拽出了水面。真有鱼!我心中一阵狂喜。鱼刚出水来回乱动,皮立即被零下二三十度低温的坚冰沾住了,血淋淋的一块块往下掉,吴定克.福胜赶忙跑到远处撮来一锹雪,把鱼放在雪上,鱼皮才不再被冰沾掉了。这是条如铃铛网老人处一样的狗鱼,有十多斤重。吴定克.福胜一边帮我往下摘钩,一边笑着对我说:“你也太不相信人了,总以为我在说瞎话!怎么样?有鱼了吧?”我一时无言以对。 吴定克.福胜帮我摘完钩,他也把钩伸了进去。我们俩蹲在冰窟窿旁边一边聊天,一边等待再次有鱼儿上钩。 钓鱼,其实是个极其辛苦的活,不仅需要垂钓者有极好的钓鱼技能,更需要垂钓者具有超长的耐力。冬天垂钓更是艰难,鱼儿多数都躲藏在深水处不吃也不喝,一动不动地冬眠,只有极少数凶猛肉的食鱼才出来活动,要想钓到它们实在不容易。我和吴定克.福胜冒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一动不动地守护在冰窟窿旁边。自从我无意间钓到一条狗鱼之后,等了一个多小时再没有鱼儿上钩。期间,吴定克.福胜在离我不远处又打了个冰眼,他在那里也是一条没有钓着。天特别冷,塔拉哈和酒都没有了,人也饿了,我就喊他要回家,他答应一声,立即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收杆走人呢,再一看哪里是什么收竿呀,他竟然也钓到一条鱼,比我刚才钓到的那条还大,我拎出带着冰凌的鱼钩,朝他那里跑去,他正在往下摘鱼。这是一条像鲤鱼一样的白色大鱼,通身的细鳞,有十多斤重。我问他这是什么鱼?他说叫雅玛喳,和古晨一样,冬天专吃小鱼。我问他:“古晨”是什么,他笑了,说赫哲话“古晨”就是狗鱼。我又问他雅玛喳又是什么鱼?他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世世代代都这样叫。在我们聊着天的时候,我在他后打的这个冰眼里也钓到一条一斤多的小雅玛喳。等了半天终于有鱼咬钩了,吴定克.福胜帮我摘下鱼,我有些没过瘾,还要继续钓,吴定克.福胜摆手说:“收杆吧,鱼多数都是晚上才出来觅食的,白天很少活动,大白天的我们能钓到三条已经不错了,你不是看见铃铛网了吗,他们白天也打不了几条。再说天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这时候我才又想起饿来,抬头看了眼天上那盏雾蒙蒙冰冷的太阳,晚霞已经笼罩在西天了。可不是吗,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吴定克.福胜摘下鱼线,把两根柳条做成的“钓鱼竿”扔出老远,小木头鱼拟饵和钓鱼钩又被他揣进了鱼皮裤兜里。我让他查看一下滚钩再走,看看能不能也挂上个大鳇鱼或七粒浮子什么的,哪怕是条死鱼也行啊!他朝最近的冰窟窿看了一眼说:“我不是说了吗,白天鱼是不爱活动的,不用看,肯定没有鱼。明天再说吧!”说着,我们带上冰钏和铁锹,还有那把没有用上的抄网子,疲惫地回家了。 哈普都.宝琴早已准备好了饭菜,我和吴定克.福胜俩刚端起酒杯,就听哈普都.宝琴在外屋用赫哲话和人打招呼,吴定克.福胜放下酒杯对我说:“我打鱼的伙计来了。”他刚说完,里屋门就开了,进来一个比我要大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高个头,大饼子脸,小眼睛。他虽然没有穿鱼皮衣服,但从红脸上看也是赫哲人。吴定克.福胜给我介绍说:“大姐夫,这是我打鱼的伙计,也是我的远方表哥,叫傅特哈. 宁呢.波罗。” 我放下酒杯,和傅特哈. 宁呢.波罗握手,用刚学的赫哲话叫了他声“阿格(哥)”,并做了自我介绍,他说早就认识我了,我问他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他说是在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家的宴席上。吴定克.福胜让他表哥和我们一起喝酒,傅特哈. 宁呢.波罗看着我们俩的脸说:“我来晚了,我是来请你大姐夫到我家喝酒的,我有事求他。”赫哲人都实在,吴定克.福胜听伙计说有事,领着我下地穿上鞋,跟着傅特哈. 宁呢.波罗就走。 天已经黑了,傅特哈. 宁呢.波罗的家离吴定克.福胜家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他住的是两间不大的草房,我跟着吴定克.福胜走进了屋子,炕上酒席早就摆好了,一盏黑陶鱼油灯摆在炕桌的正中间,棉花捻子挑得老长,吱吱啦啦冒着黑烟,把屋子照得通亮,弄得满屋子的鱼油味。傅特哈. 宁呢.波罗把正在外屋忙活做饭的半大老太婆叫过来,给我介绍说这是他老伴。我用刚学的赫哲话叫了声“欧科.爱伊(大嫂好)”,她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也没好意思问,然后她就又出去忙活了。傅特哈. 宁呢.波罗让我和吴定克.福胜上炕坐下,挨个给我们斟上酒,他用筷子沾酒上下甩了甩,敬完天地我们就喝开了。这桌菜也是生鱼片,和吴定克.福胜家的没有什么区别。 一杯酒下肚后,我问傅特哈. 宁呢.波罗找我有什么事?他说也没什么大事,一是想请我喝顿酒,认识认识,再就是求我给他在中央民族学院读书的儿子写封信。 我当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么点小事,就说那就找纸笔写吧,他说不急,等喝完了酒再写。我笑着说你就赶紧找纸和笔吧,一会儿喝醉了就不能写了。傅特哈. 宁呢.波罗在外屋一直忙活的老伴听了我们的对话,就说我说得对,进屋给我找来纸笔,借着微弱的鱼油灯,傅特哈. 宁呢.波罗夫妇俩一人一句,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交代孩子过年要放假了,回家的时候要注意安全,没多长时间信就写好了,信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连八分钱的邮票都粘贴完了,有十多个,我选了一个牛皮纸的,添上姓名和地址,交给了傅特哈. 宁呢.波罗老伴,夫妇俩一个劲地说谢谢。 信写完了,我们接着继续喝酒。我提议让吴定克.福胜和傅特哈. 宁呢.波罗唱歌,傅特哈. 宁呢.波罗喝了口酒,开口唱了首我不熟悉的赫哲渔歌: 赫尼哪赫尼赫尼赫尼哪, 赫尼哪亚尼哪能给赫勒哪哪, 我在那黑龙江上荡起船儿, 年年月月靠着打鱼过日子——过日子。 我祈求各位神灵多多保佑, 保佑我多打一些鲤鱼和鳇鱼。 多打鱼决不忘了各位神灵, 我用那上等的鱼来祭尊你——祭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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