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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苦难,死于悲壮
文/驼影润沙
今年七月,利用年休的机会自驾环游新疆。大美新疆,疆域辽阔山川壮美,自然风景千奇万变,人文景致各具特色,民族文化精彩斑斓,均给我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印象。而深深刻入我记忆的,则是穿越沙漠公路时偶遇的胡杨林。这片胡杨林位于轮台县境内,生长在世界第十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身边。在离开主林区后的沿途,成零星分布或茕茕孑立状。它们,任风沙雕刻、任寒霜尽染,有着一种苍凉坚硬的美感和阅尽沧桑、览遍乾坤的豪迈。时隔多日,曾写过一首小诗,但不足以囊括我对胡杨的观感,今再成文,聊以抒怀。
那是何等的壮烈!周围的沙海汹涌波涛,死亡的气息此起彼伏。而胡杨,却在干热的风浪中婆娑着和躯干极不相称的一云绿色,宣告着生命的顽强!它们以千变万化的姿态,或挺拔、或匍匐、或扭曲、或躺卧在这个生命的禁区,上演着一幕天地间悲壮的大剧,诠释着活着的艰难与死亡的价值!它们似乎以沉默的力量在告诉我:我生于苦难,但会守望顽强! 在我生命几十年的阅历中,极少感受过那种巨大的心灵冲击与惊心动魄的震撼!缓行在松软的沙地,目光平视聚焦的瞬间,我折服于它的坚强和伟大。在一棵半边飘绿、半边枝杈赤裸的胡杨旁边,我轻轻地抚摸着只有一半尚存的树皮,竟是一层被风沙撕扯切割、又被笨拙编织的厚厚丝绦,蓬蓬絮絮、千丝万缕之间,渗出着被烈日侵袭后若隐若现的体液,如泪?还是如汗?而在这层丝绦下面,该是那坚硬如铁的骨骼吧?早期流出的汗或泪竟然凝结成闪闪发亮的晶莹,遍布在树干表面的裂缝当中,宛如细流在数九寒天冰冻在大山的沟壑当中。一株生命遭受了如此切割的伤痛,仍然藐视着苍穹的炎凉、傲然于充满岑寂的沙漠、戈壁,可谓气势如虹、英气逼人! 抬头望去,很多愤怒地指向天空的枝干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沙暴活活扒皮。更有不可思议处,就在赤裸的枝干上,依然有着葳蕤的黑绿,正在随风舞动,无数遍不知疲倦地擦拭着头顶的蓝天,唤醒着上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使良心萌动的公平! 胡风无情、羯鼓声哑!我一问胡杨:孤独成林的你们,可还记得昔日的渔歌晚唱、水草丰美、袅袅炊烟?可还记得西域三十六国昔日的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灿烂辉煌?可还记得丝绸之路一千七百余年响彻不断的驼铃、络绎不绝的商队、东西往来的行旅?可还记得浩荡的塔里木河纵横驰骋、千湖棋布、锦鳞满载的旧日时光? 骄阳似火,大漠炙烤!我二问胡杨:是什么力量使你们能够忍受四十多度高温的煎熬和零下四十多度的彻寒侵扰?你们年年岁岁得不到几滴上天赐予的甘霖,把根系奋力扎进旱海二十多米去汲取维持生命的养料,是不是不服命运、百折不挠的抗争?是什么圣洁的信念使你们在荒漠中坚守生长?你们身后的那一座城池之所以不被沙魔埋葬、人们继续安居乐业是否也应有你们的功勋? 寒流破空,呼啸沙丘!我三问胡杨:荒漠戈壁游荡千年的凛凛西风、遮天蔽日狂舞云霄的黄沙怎么就摧垮不了你的精神?西北利亚如利刃般的冰寒怎么就冻结不了你逢春发生、逢夏蓬勃、逢秋金黄的希望?你坚挺的枝干奋力地翘首眺望,究竟是在追问上苍的残忍还是傲视上苍的薄情寡义?你伤痕累累的身躯忍受着风刀霜剑千年不断地慢慢刻骨怎么就依然永葆着生命的顽强?你生于苦难、长于厄运的千年守望,是在等待着遇到苦难就溃不成军的弱者温情回眸,还是等待不畏强暴、不言失败的强者一同奋勇进击? …… 不能多问了,因为心在隐隐裂痛!仅仅三问胡杨,善感的心已经经受着锥捅的感觉!而无法发声的你们,又有谁能理解你们内心隐忍的苦楚,和内心被一团团烈火千年的烘烤! 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这个断语,在我的认知里属真属假已不重要。因为,只有它们才能沿着古丝绸之路从远在热带、亚热带故乡的河湾身披温润跋涉而来,又在几乎没有河泽滋润的、干旱死亡气息笼罩的沙海里长成阅天的大树,扎根于泛滥着盐碱的沙土中过滤出活着需要的水分和营养;它们以夸父追日的执着创造着生命蓬勃的绽放、塑造着即便倒下也是宇宙眼里一座座坚韧屹立的雕像!尽管,它们的风姿已经没有了故土时的婀娜多姿、没有了当年裙钗摆动的风情万种,但褪去浮华后的精干矍铄和适者生存的生命力没有给家乡的同胞们丢脸!它们把水乡的精灵磨炼成一枚顽强的种子,哺育成高原一树的伟岸,任沧桑呜咽、任荒凉嫉妒、任奇寒酷热的岁月评点! 写到此处,突然我更觉得胡杨完成了一次从娇媚的女儿到铮铮铁骨的男儿般涅槃重生!
胡杨,亿万年古老的活化石,你是在荒凉上营建绿洲的勇士,你是固守古丝绸之路的神圣卫士,你目睹了塔里木盆地和准格尔盆地世事的兴衰更替,你见证了西域广袤大地上人间当年的繁华湮灭!那里曾经的辉煌不再,所有的历史都会被岁月的风雨冲刷得面目全非。而你的坚守,却在把那段历史完整、真实地融进你的生命,并以活着的姿态告诉世人:这里,也曾有过文明的崛起和文明被举世睹目的矗立!而记录那种崛起与矗立,不是谁遗嘱给你的责任,而是你不忘当年万里而来的初心并和苦难惨烈酣战竖起的、镶嵌了真实的丰碑! 你的存在,其实是一曲烈士长啸的悲歌!看遍地已经伏地的同伴,犹如倒下后绝不服输的战士,或努力地想站起来、或鼓舞着生命尚存的斗士前赴后继、或屈膝跪地斥责上苍的冷酷无情、或挣扎着以尚存的残肢断臂凝固着拼死争斗的状态!而那些活着的胡杨,不顾遍体鳞伤依然精神抖擞地与酷暑严寒、荒原沙浪年复一年地持续战斗!不论倒下或者站立,它们犹如自己家乡那三百名斯巴达勇士面对波斯百万大军入侵时的视死如归,将故土滋养的血性秉承、将故土茁壮的勇猛刚强演绎的壮怀激越、大义凛然! 我曾站到一株目视范围内树龄最大的胡杨旁边,心语沙漠似乎还在变大,而你千年守望的期冀是否也在持续变小?我似乎从你苍劲的神采中读出了答案——期冀不会因为被世界的抛弃而变小,顽强更不会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消减。我的悲情,不要发生在等待千年后总算盼到了祖国强大,却又被我的祖国忘记!我不希望自己的子孙一如我和死亡孤身作战,我期盼祖国把断流的塔里木河打造成内地风景如画的长廊、把这条浩荡纯净的冰山之水以大渠水道匀分给我们尚存的生命,不要被沙魔吞尽! 胡杨,你是浩瀚大漠的生命之魂,我替你祈愿有朝一日天地能够动容,赐你永世的春风雨露、鸟语花香,圆你孑立天地守望孤独、不惧牺牲、渴盼昔年华美再现的宿世梦想。那时的你,当会拥有四季的侠肝义胆,而不是岁月的绝情冷漠! 胡杨,即便你已经生茧的梦想不会被实现,即便你形容枯槁、生命不再,我也会双膝跪地、双手合拢、用背负青天的姿态和毕生的虔诚向你膜拜! 最后,我想用自己小诗其中的两句收尾——站立时,你是高原的汉子!倒下时,你是神明的死亡!
写于2017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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