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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生不易 于 2018-1-12 10:33 编辑
“一大清早儿,出去了?” 我和小妹晨练回来,刚进小区,正赶上邻居大嫂在她家的小园子中起土豆。但见她左手叉腰,满是泥土的右手正在朝我们姐俩热情地打着招呼,满脸的幸福。走近前来,发现她的脚边趴满了土里吧唧的小东东,一个个躺在松软的土里,或是袒胸露背,或是亮着肚脐儿,各个舒展着肉嘟嘟的肌体,畅快的呼吸呢。大嫂身边的两个大桶已经冒尖儿了。也不过就二十几平米的小园子,周边还有不少的蔬菜和不知名的花草,下面竟然还藏着这么多可爱的小土豆,足见大嫂高超的庄稼院把式了。我一边和她拉着话,一边借机观赏眼前这生机盎然的园子。
看看大嫂的园子都种了些啥:一大蓬苇草谦逊地站在入口的左手边,紧临着,在左侧围栏边上,漫不经心地开着不少波斯菊;入口右手边的枣树已经结满了拇指头大的青枣儿。树旁是几棵瓜蔓儿缠绕的倭瓜,紧挨着往右是两排小葱,再后面的两架豆角就是园子的边界了。环顾这二十几平米的园子,周边还种满了茎秆高挑节节攀高的生菜,间或夹杂着几株西红柿,园子中间一陇一陇的,那些郁郁葱葱的叶子,今儿才知道是土豆秧子。你瞧瞧,这巴掌大个地儿,硬是在大嫂的手里,被碧绿青翠的花草和蔬果撑爆了。大嫂原来是城边的农业户。开发商占地拆迁,和附近的村民一道住进了这个小区。她勤俭惯了,没了自家的园子,心里空落落的。就占了两楼间的一小块儿地,开辟成了小园子,花草蔬果种子,一个劲儿往地里忙活。几场风雨过后,园子便出落得有模有样了。几年下来,这小园子可不仅仅是丰富了大嫂家的餐桌,更是她的精神寄托。 祖辈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一下子移居到了城里,住进楼房,怀揣着土地换来的补贴款,和城市户口本,没了菜地,没了仓房,没了猪圈,没了鸡窝…生活被压缩进了方寸之间,人们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打发日子了。在难以释怀的困惑中,有不少人家像大嫂那样,凭着对传统生活的执着,对土地的不舍,在物业迟迟未启动绿化之后,各自为政,不多时日便把住宅楼之间共有的空地割据一空,圈成了各人家的小园子。但见园子里高棵低棵,草本木本,纷繁庞杂;再看夹围栏用的材料,树枝,竹竿,砖瓦石块,不一而足。人们就地取材,随意为之,谈不上园艺设计,小农意识就是他们的美学观。可这些小园子却着实反映了人们对土地的热爱,缓解了人们对土地的饥渴,延展了人们的生活空间。这些参差不齐的小园子在城里顽强地扎下根来,成了不少小区其貌不扬的一景。小区中还有不少老城区迁来的住户,他们那曾经的老宅院,生活的空间对空气,对阳光是开放的,无时不在接受着天地之灵气。从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晾晒存放的居家之物,到房子和庭院的主人,都充满了自然的气息和家的温馨。迁入楼房,奢华的家具,只是强化了安身之所的舒适感。随着那消失殆尽的寄托着着主人情志的庭院文化, 生活中许多的东西永远地失去了。感觉上像把日子过空了似的,心是浮着的,没了往昔的踏实劲儿。当然,小区的空地是有限的,小园子也只是少数人的安慰。对市政规划和社区建设整体而言,这种发展显然是畸形的。由于人文意识的淡薄,某些社区的规划和设计者们只是想到了人们生存的需要,可生活的需求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住所能够承载得了的。这些形状各异杂乱无序的园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煞是刺眼,可当看到那些花草丛中嘻戏的孩子,和树荫下摇着蒲扇的纳凉老人们,对小区的这些丑陋的小园子真的恨不起来。这里的生活气息显见着活泛。 我在北美定居期间,搬过三回家,换过三次房子。最喜欢那处半独立的三层小楼,多半是因为它房前屋后的园子。房子是建在南北向斜坡上的。南面看上去是两层,北面看则是三层,最下面的那层南面在地下,北面在地上。沿着沥青铺就的停车场一顺儿向上坡走,左右两半儿,一半儿止于车库前,另一半儿连接青石板铺成的甬道,通向前门廊的台阶。在甬道靠车库的一侧地面上长满大朵小朵莲花般层层叠叠的石莲科的多肉,一种覆盖沙土的抗旱植被。记得它的当地的英文名字的直译是“鸡和鸡雏”,取其大朵莲花带着一群小崽儿的生长形态。肉肉的石莲簇拥着几株龙石藤攀爬在车库的红砖墙上,不常开花,只有带着绿叶的常春藤子。甬道的另一侧,一前一后种着一对儿两米多高的垂桑。公桑比母桑高出一个头,站在外侧,个头稍小的母桑靠里侧近门廊的露台。因着公桑的保护,母桑每年结出许多紫色的桑葚,味道十分甜美。摘得不及时,便有桑果掉落下来,弄得青石板上墨痕斑斑。垂桑那旁逸的枝干,像平展开的手臂,肘部向上划出隆起的弧线,腋下又分出弧型的枝丫,次第交汇在一起形成曲面起伏的伞型树冠。枝条树叶发的很快,长长的,像新疆姑娘的发辫,一直垂到地上,夏天为通往门廊的甬道儿撑着阴凉,冬天修剪过的桑树则像房子的卫士,精干的肢体上顶着几副鹿茸角的样子,十分的艺术范儿。有一次,入冬前剪枝时,我们特意保留了两根,放在了后花园的灌木丛,园子似有野鹿出没,立时增添了不少的野趣。在桑树的近旁,门廊铁栏杆下面,是几棵不及半米高的杜鹃科灌木,深红色的喇叭花,不但花期持久,而且还春秋两季盛开。绕着灌木丛,有三三两两的百合不规律的出没,是那种开火红色绸缎般花的那种,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绕过这些西洋鹃,在西山墙南缘边上,是一株硕大的紫丁香,许多旁枝探进了南面窗前的门廊里。每年四月间,那由许多小漏斗状单花组成的大花束带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房前屋后,缭绕不绝一个月有余。那时候,在我客厅的茶几上,雪白的台布中央,总有一只果盘,盛满蓝紫色的丁香花。 走过房前左边的草坪,绕过丁香树,顺坡而下,就到了我家的后园子。这园子约有十几米深,十米多宽的样子,被一人高的木板围栏和邻居的园子隔开来。园艺设计整体上分成两大块儿:从北面围栏算起,最深处的三米多是花园,然后是园子的主体部分,由草坪和菜地构成,西侧的草坪占了3/2,东侧的1/3是菜地儿。
在花园的东北和西北角对称地栽着两排常青的柏树,瘦高的身躯挺立着,像看家护院的骑士。紧靠围栏,园子北面的边界,以半米的间隔对称地种着四棵低矮的灌木,其中两棵是倭橘,另外两棵是荚蒾。往里,种着五棵玫瑰:深红,粉,黄,玫瑰,还有一棵我的最爱,她是那种雪白中透着肉粉的颜色,素雅中透着高贵。大朵的花儿从不扎堆儿,总是单朵开在枝头,或枝条交汇的部位。在绿叶的衬托下,葱翠中的她显得格外阿娜多姿。我只在雨季的清晨里,才舍得剪下几枝插在餐桌的花瓶里,伴着花香的早餐,自然是格外的开心开胃。从玫瑰园往里,正中间是棵一人高的樱桃,她的英文名字叫service cherry。 果实只有拇指甲般大小,据说营养价值极高,这一点得到了鸟儿们的证实。从来等不到果实完全成熟,我的念想就被鸟儿们吃个精光。两边厢,分别有一大连着一小儿的两大蓬兰草,像这里的绿毯。但它们长得很大。硕大的葱绿的叶子发发实实的,为园子注入了几许热带的气息。早春时节,它紧紧裹着的嫩叶,竹笋般拧着劲儿破土而出时,总能带给我惊喜和感动,是我园子的报春使者,带着满院子的绿植们相继复苏、发芽、抽条,生发得淋漓尽致。那关不住的满园春色,把飞鸟和彩蝶甚至野兔都吸引来了。最常见的是黄胸脯的拉宾鸟儿,它在屋前母桑树上做了窝,是我家园子的常客。夏天偶尔光顾的小蜂鸟,这个小机灵鬼儿,能够快速扇动着翅膀,悬于半空,会引来孩子的阵阵欢呼声。此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野兔,曾光顾我家的园子。每次来时,它总是毫不客气地把香芹的嫩芽全部吃光。情非得已,我们在围栏的下部,绕着整个园子,订上了一米高的铁丝网。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野兔的身影了。为了弥补遗憾,我们在花店掏弄了个逼真的等身泥塑野兔,它竖着大耳朵,瞪着两只不知疲倦的眼睛趴在樱桃树下,成了园子的忠实守护神。沿着花园的边界种着一排密密匝匝的草莓,多年生而且串根,势力见年地扩张,被我送了不少给两边的邻居。草莓是那种亮红色,虽然个头不大,可味道却着实诱人。再往里,就到了园子中间的草坪。草坪总体上还是平整如茵, 只是西边对着园子门的草地有些像长了斑秃似的,那是先生练习高尔夫挥杆术时留下的手笔,一杆下去,如果球儿没动窝,草地就代为受过地被啃掉了一小块儿。左手边的一块两米五宽的狭长地儿,径直通到房子后门外的露台。这块地儿曾是个小石子儿铺就的遛狗地 -- “狗儿跑”,我和先生拆掉了铁丝篱笆,把石子移到露台石阶的下面,把露台垫高了二寸,又订购了一方肥土铺在“狗儿跑”上,把它改造成了一块菜地儿。到了每年的母亲节,我们把买来的秧苗栽到地里,有一年的秧苗还是我自己在地下室培育成功的呢。到了夏天,闻着满园的花香,每天最开心的事儿莫过于,下班后摘上一蓝子鲜菜蔬果,摆上晚饭的餐桌了。有一年,我的西红柿大丰收,大约有一百磅,放在冷藏室里,一直吃到了圣诞节。露台上的烤肉架和旁边的太阳伞及桌椅只在孩子的生日,或朋友相聚时才派上用场。
西边的邻居是一户从香港移民来的人家。老两口退休,赋闲在家,女儿在上大学。因为和弟弟家的园子合在一处,他家的园子比我家的大多了,园艺设计却是十分的简洁明快。靠着西北角栽了一棵广玉兰。每年早春,那大朵大朵的素白中透着粉红的玉兰花,像少女的笑靥,开在土褐色的光秃的枝干上,甚是招摇, 常常惹得我在阳台上对着她发痴。树下紧临围墙边种了许多马莲。春天时,它们的绿叶扁扁的,挺挺的,齐刷刷像在排着队走正步;到了夏季,马莲开花连成了片儿,生生给草坪的边缘扎上了曲曲弯弯的紫色环带。男主人Patrick退休前是个警察,常见他在园子里侍弄花草。为花草浇水时,他总是站在园子中间,惬意地戴着那种露着手指的半截手套,把水枪平握在手里,像当年握着手枪那样,上上下下把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喷淋个痛快。一次,他掂着脚扒在围栏上观赏我家园子时,看上了我家园子里的兰草,成功分根后,送了他两棵。自此,他家的玉兰树下又多了两位叶子肥大的闲客,花儿也是紫色的,却比马莲淡了许多,浓淡相宜着呢。
东边的邻居Mary是位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单身白人妇女。 她的园子确乎有着女性主人特有的小情调。除了地上的花花草草,在园子的中后部,还架起了一个木制的三维彩门,沿着两侧的门柱骨架种着爬蔓儿的打碗花,中间起拱的地方悬挂着花团锦簇的吊篮。在彩门和园门的中间地带,还做了个微型的水泉:在一个长径不过一米的假山石上的凹陷处,有一脉细流涓涓地淌下来,流入石脚下的水池子,池中的布袋莲总是喝的饱饱的亮着肚皮漂在水中晒太阳。那唧沥唧沥的水声合着虫鸟的鸣叫把园子里的气息传得很远,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夏日的周末,Mary常常闲依在长椅上,慵懒地读着书,她的猫儿也卷曲着身子伴在左右。在这般赏心悦目的安逸中,想必她不会有心思拨弄闲愁。
入夜,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有许多高不过膝的小射地灯,白天积蓄了足够的太阳能,趁天黑时释放出来,照着通往门廊或园子的小径,为夜行的人或小动物们打着灯笼,使夜的静谧带上无尽的柔情和暖意。
人类的文明始于农耕,生命的根是扎在土里的。人们大多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天性,那就是喜欢贴近自然的生活。人与自然环境之间有着能量和情感的传递。自然的气息能够渗入人的血液和灵魂,再从四肢躯干焕发出来,融入到生活中。日子接了地气,才有声有色,多姿多彩起来。像上面提到的,如果没有这些趣味怏然的园子,人们的日子不知道要晦暗多少。原本我们的祖先都是选择在土肥水美的地方建立家园的。家和园子合在一处时,才是功能齐备的传统意义上的家。工业化的迅猛发展,带来了城镇化。人们离开土地,涌入空间狭小的城市,家和园子逐渐分离开来。许多人不得不住进相对封闭的住所里,家的功能也随着生活方式悄然发生了改变。在欧洲,我见到不少工薪人家,住着租来的楼房,也会租上一处园子,工作之余,周末,或者节假日,一家人带上书本或象棋之类的娱乐用品,拉着烧烤架,香肠和啤酒等到园子里度过一段温馨的时光,这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对城市人家来说,园子成了一种工业化后,离开土地的人们生活空间的难得扩展,是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变化找到的一种妥协和安慰。在这里,人们可能尚未清楚地意识到,人生的含义不是一套封闭的住所所能诠释得了的。生存是简单的,人之于生存有着极强的可塑性。可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住所里生活,对生活的体验还能够是完整的吗?接不着地气的人们难免心浮气躁,人性靠着欲望支撑着,炫酷的炫酷,晒富的晒富,生活在别人的目光中,忘记了自己生活的本源。谁能说得清,不是因为离开了土地的眷顾,人们的浮躁之气才会如此这般地“甚嚣尘上”的呢。其实, “采菊东篱下”的悠然自得,离我们并不遥远,只要生活占了生命的上风。
追逐着物欲的人们,实在应该放慢匆匆的脚步,问问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是什么。什么是有品质的生活,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其实,一处小园子,一小筐蔬果,几枝鲜花,一本书,一盏茶,一杯咖啡,伴着安闲的脚步,或恬适的笑语,还有邻家狗儿带着音符的叫声,当这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生活的常态,人们的眼神中才会有那种来自心灵的单纯性情的流露,这便是人们常言的幸福了。
眼下,我的幸福感就被大嫂小园子里钻出来的小土豆唤醒了。妹妹接过大嫂递过来的几个小土豆,拉上我“走,咱回家用这新鲜的土豆汁擦脸去,听说可以祛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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