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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心老天山 于 2016-11-16 02:43 编辑
老阿姨是从上海到新疆支边的,做了一辈子教师,可惜因些政治原因,最终的职称停留在小教中级。 给我的感觉和印象,似乎她一生都在斗争,最后,她完败给了生活和命运。
老阿姨的先生我叫伯伯,是母亲的山东同学,当年被重建塞外南泥湾的一纸命令送到新疆,一帮提前毕业的农大生就此在新疆呆了大半辈子。
结婚后,因老阿姨无法生育,两个人开始了一条漫长的问医之路,甚至生吃过蛤蟆蝌蚪,然而最终无果。亏得伯伯的弟弟结婚后生了一子,考虑到长兄长孙的传统,过继给伯伯和老阿姨,这才停了问医之路。原以为弟弟年轻,生孩子的机会很多,却没想到弟弟生了两个女儿后国家开始了严格的计划生育,两家最终也就这一个男孩了。
或许是上海人的原因吧,潜意识里总认为上海是中国最好的地方,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的两次上海知青返城示威游行,老阿姨均参加了,不但没能回成上海,还因参加的原因,弄丢了伯伯组织部长的位置,被贬为监狱的副监狱长直到退休。而老阿姨的职称也只能中止于小教中级。
八十年代末期,上海出台了政策,允许支边青年以蓝印户口的身份送一个孩子回上海,老阿姨不顾14岁儿子的反对,坚决把儿子小星送回了上海。徐汇区28平方的房子,住了外婆(老阿姨的后妈)、后舅舅一家三口和后小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横插进去,可想过的什么日子了。实在受不了,几个一起回去的小孩子偷钱跑回了新疆,无论怎么哭诉,最终还是被老阿姨回上海的决心又送回了上海。她始终没弄明白一件事,孩子只有跟在父母身边才会快乐,和在哪里无关。 可能和利益有关吧,毕竟这房子是老阿姨父亲祖传下来的,老阿姨是最有资格继承的,并且父亲也留有遗嘱,后母享有生前居住权,死后房子归属老阿姨。老阿姨也因此必须要在上海放个人,以免错过时间,儿子小星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了。 28平米的小屋,多一个人无疑多出诸多不便和麻烦,除了生于1920年的外婆待小星尚好,其余人包括小孩子都对小星有份敌意。每天放学后,小星都不愿意回家,宁可等人都睡下后,悄没声息的回去吃些残汤冷饭,没有也就算了,伸不直腿的沙发蜷缩着小星长瘦的身影。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自从16岁打算考中技的想法被母亲抹杀后,小星也只能无奈的继续这沙发的日子,好在小姨出嫁了,家里也只剩一个刻薄的舅母,小星继续沉默,但相对要好一些了。 眼看着就要熬到父母退休回来,而小舅也终于凑了点钱在宝山买了房了,高考的失利却彻底击跨了小星的神经。无奈之下,老阿姨以内退的形式回到上海照顾神经失常的儿子。可能是母亲回到了身边,也可能是小舅搬去了新屋,一切尚算顺利,两个月后小星恢复了正常。之后是喜事连连,先是蒲西路传来拆迁的利好消息,跟着小星考上了上海工艺美术学院环境艺术系,再接着伯伯为新疆奉献一辈子,临退前给了个副处待遇,日子向最光明的方向奔去。 然而生活哪有这么多的福气呢? 给了希望的同时,也会给些磨难,弟弟一家和妹妹带着孩子全搬回28平方的小屋,那些年的拆迁就意味着按居住人数平均面积,能补些钱并能分得三套房子。 老阿姨是个一辈子强势的女人,整天和妹妹及弟妹进行口舌战争,整整两年的战争,是争的一点情份也没剩下。战争以伯伯的正式退休回到上海终止,一则伯伯做了十几年法律工作,有理有据慢条思理的分析;二则伯伯也明白法归法,情归情,争执下去始终解决不了问题,做通了老阿姨的思想工作后,也就承诺了补偿款由弟弟妹妹平分,所补的房子全归老阿姨。如此,弟弟妹妹才搬回各自的家,毕竟当初也仅是为争点利,从血缘上他们还是站不住脚的。 老阿姨是41年的人,比后母小21岁,但后母是个忠厚人,和家里的人相处都很好,始终不站立场,她也认为房子该归老阿姨,只是不发表意见而已。 生活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时期,每个人都在热切的盼望着拆迁尽快进行,小星周末的回家,成了家里的节日,那小小的阁楼,也让小星第一次在这个家有了独立空间。 然而拆迁始终没有实质进行,据说是市政府驳回了蒲西路的拆迁申请。这期间,小星毕业后分配到工艺美术厂,陆家嘴早已开发的火热冲天。 1998年的时候,三个拿工资的人一个月合一起有一万块,这日子是相当好过的,就是买房也不是多大的事。很多上海知青退休后回到上海都购买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是在郊区,一百多方的房子让老阿姨和伯伯眼红许久,只是这城中心的拆迁始终是份执念,错过了一个又一个攀升的房价。小星和父亲也曾向母亲建议买房,可老阿姨坚决驳回。是啊,城中心的拆迁到处都是,总会轮到吧。 五年过去了,拆迁的传闻依旧满天飞,却没有任何实质动静,小星的女朋友最终放弃了七年的感情,跟一个有房的同学结婚了。 等一个遥遥无期的拆迁,耗费了多少年华啊。小星的神经经不住刺激,又一次错乱开来,这次的治疗用了整整一年。工厂等不起设计师职位的空缺,小星进了生产车间,这是最好的安排了,毕竟以小星有些呆傻的状态,也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工作了。 拆迁的传闻继续满天飞,老阿姨和伯伯这次似乎冷静了些,不再热衷于东听西问,开始了晚年的旅游之路,新疆的朋友同事退休后居于五湖四海,这也使得旅行充满了厚厚的回忆和热辣辣的情怀。这些为新疆付出一生年华的人,说完全不后悔那是假的,但退休后想来都是开心的往事了。 上海的冬天极难熬,而伯伯的老家是山东寿光,冬季三个老人往往去到山东过冬,那热热的火炕是最吸引老阿姨的农村物件了,当然便宜的海鲜也让老两口开心无数,大冬天的甚至跟着外甥的三轮车去了大家洼碱厂和羊口海鲜码头。 日子很开心,唯有提到小星的婚事,三个老人沉默无语。 日子转眼到了2008年,小星35岁了,依旧沉默且稍有呆傻,这也是无奈的事。而老阿姨这一年的轻轻倒地,血压急速升高,虽然抢求及时,最终也还是落了血栓的“男左女右”的轻微偏瘫。也许是这一病,让老阿姨想通了很多吧,当然用伯伯的话说就是血栓堵住了执念。说实话,以社会此时的形态,小星有个房,娶个外地人还是可以的。买房终于提上了日程,只是十年前收入是一万,十年后依然如此,但房价已经一飙千里了。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不节约的,看来看去,看了无数套房,最终还是本着节约的本质选了套宝山区集体产权的房,即使是大产权房,也花完了所有积蓄,简单装修的钱都是借的。小星的工厂也早已搬到郊区,因此房子只有小星一个人搬去住了。在外地退休的人因医保是指定医院,以老阿姨需要长期服药和检查的情形,是没办法离开徐汇区的,因此三个老人依旧住在28平米的小房里,听着满天飞的拆迁传闻,夏天上海,冬天山东。 老百姓的生活,也只能是靠工资的积累来改变,也许和身体的原因有关吧,老阿姨慢慢地经常叨念着,要拆迁了该有多好哇,日子马上就变样了。 然而拆迁没来来临,并且政府彻底公告蒲西路不得拆迁,老阿姨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破旧的天主教堂,怎么就能影响她近二十年的生活。 老阿姨慢慢沉默了,家里有多少钱她和伯伯都清楚,她的身体或许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吧。最终,老阿姨没忍住,她对伯伯说: “老陈,这辈子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伯伯沉默了许久, 问:“想安在哪里呢?” “你的老家就是我的老家,咱也只能买在寿光了”老阿姨用半调子山东话和伯伯说着。 伯伯似乎有了什么预感,答应后立即就给家乡的弟弟妹妹们打电话,一是托他们看房,二是问他们借钱。这两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寿光的房价只是三千多,买个小三房连装修四十来万也就搞定了。 这一次,伯伯第一次态度坚决的推翻了老阿姨的想法。最终,以伯伯的意愿以25万的总价买了寿光近市区的一套二楼大两室集体产权房,并且,有暖汽。付完全款后,存折还剩十万块,装修包括家具家居的事,都没用伯伯和老阿姨掏一分钱,两个侄女和五个外甥外甥女一力担下此事,这里有亲情,有感激,也有帮助。毕竟那个时代,老阿姨和伯伯的工资都是三十一块零八分,每月寄山东二十块,寄上海十块,大家相互着取暖走过来的,他们困难,孩子们不帮谁帮呢? 2012年国庆,伯伯从弟弟家拿来的打火机,握着老阿姨的手,一起点亮了蓝蓝的煤汽灶。这个家,是真真实实的老两口的家。那一天,老阿姨偏瘫的半边脸笑得一直发抖,并且坚持要喝杯白酒。 真的不容易啊!一辈子,终于有了种花的阳台;一辈子,终于有了伯伯的书法台;二十二年,终于有了大大的床;二十二年,终于有了大大的厨房。这一张打开圆型的饭桌和长茶几,能够满满的聚齐一家人。
这是个真人真事,也许写到这里就合适了,我并不想老阿姨去世,然而真实的老阿姨确实去世了,在住了自己的房子两年半后,以一场脑梗走完了这一生。生于上海,立于新疆,退休后归于上海,最终归于寿光。也还算白喜吧,老人的七十三、八十四都是关口,能过都称为长寿。并且,如果逝于上海,只怕入土后伯伯就身无分文了。
办完丧事后,伯伯最终没法住自己的家,他牵挂岳母和小星。岳母已96岁了,身体倒还健康,而小星45岁了,依然未婚但已有一安徽女友。而伯伯,亦找到了知音,当年在新疆大放异彩的毛笔书法和娴熟的二胡技巧,整日里以笔会友,以琴自在。 人这一辈子呐,咋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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