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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歌浅谈
（雷州文化趣谈系列）
文/潘日强
书上说，四五千年前新石器时代，雷州半岛就已经有人类繁衍生息……
史载，“秦朝时期湛江辖地归属象郡。唐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改名雷州，统管广东雷州半岛三县：遂溪、海康（今雷州市旧称）、徐闻。”当时，居住在雷州半岛的主要是百越族，文化生态还是原始的俚僚文化，故有“南蛮之地”称谓。这种地方，人迹罕至，地处中原文化圈的人士是不愿意来的，不过这边远之地常被朝廷用来流放不听话的臣子。书上说，仅唐宋两代，被贬谪到雷州或在雷州逗留的名人就不下20人。寇准、李纲、苏轼、苏辙、秦观、汤显祖等名臣贤相和大文豪们先后接踵而至。
雷州古代语言文化发达，历史悠久，但缺文字文化……
今天如何让雷州话文化跟汉语全方位结合，让雷州歌走出雷州，面向世界，必先解决雷州话文化与汉语文字文化的隔阂，让外地人能够原汁原味地感受雷州歌里优秀的语言修辞美的冲击力！这首当其冲，最难的是对经典雷州歌的翻译。
雷州歌译成汉字，差不多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几乎都要做去韵留意的选择……所以感觉大打折扣，完全削弱了雷州歌的精彩内涵。
有时甚至必须进行繁赘的加注，那是不得已的！但是还是不能原汁原味，特别有些文字根本不能完全表达雷州话里的含意，更丢失了雷州文化的韵味。这好比现在的饲料养殖的东西——
鸡看起来还是鸡，但吃起来味道大有区别。
没吃过最好味道的人，或者是只图填饱肚子的人，可能认为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假想几十或者几百年以后，世界上的鸡都是只养三十天左右就吃了。那时候的人可能就很少知道鸡是必须养殖一年半载以上，那样才有真正美好的味道。他们相对于“原汁原味”的要求，完全是根据自己个人的了解来制定尺度的！而我们读唐诗，由于采用语言工具的问题，只能以新诗的要求来体会和朗读。就像外国人，读中文翻译过的诗，我们读莎士比亚中文版的诗。永远不能知道原汁原味是什么味道。
说到这里我想插说现在普通话读古诗的一些现象。
最近看到一个关于普通话（北京话）的文章——《普通话真相：满州人的蹩脚汉语》。
文中说现在的普通话受“满”、“蒙”语言侵蚀严重，读出来的古诗（唐诗宋词）很失韵味。比如：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shen)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xin）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jin）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zan)
——杜甫《春望》
这首唐诗用普通话读其实是完全不押韵的。也即是已经丧失了诗歌韵律美。这样朗读出来的诗歌，其实只是囫囵吞枣的胡读和欣赏。
这些对于我们现代人其实是没有明显感觉的。因为首先是我们对国学经典的崇拜，再就是上学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几乎都忽略了讲解唐诗宋词的韵调的问题。而我们又是生长在“新诗”发展的年代，因而误以为所谓“唐诗宋词”之韵美，如同新诗，“不过如此”！而它又需要死板地遵循着古诗的规则，很如带着镣铐的舞者进行舞蹈。
我们拿它来与雷州歌比，觉得它只是诗，而不是歌，也不能拿来“歌”！
雷州歌以古韵诗的格律，不仅仅要求用词精美、工整、平仄，而且要求准确押韵。是一种必须当成歌来唱的诗。所以才被雷州人叫做雷州歌，而不叫做“雷州诗”。
雷州歌是雷州人特殊的语言，是雷州人民工作和生活都离不开的精神生活方式，也是所谓雷州民间“文人”雅士独特的沟通方式。
古时，雷州歌是专门提供给雷州文化人（不一定是高学历的人）娱乐的文化雅事。
老一辈雷州人，人人都是天生的歌者！虽然水平因人而异，但都可以让人羡慕和跃跃欲试的高尚语言。我见过所有的跳大神者都是全部用雷州歌来应运回答的。有点高人一等，不同凡响的神秘。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古代的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沟通的。
这个受启发于雷剧。但雷剧与雷州歌不能同日而语，雷剧是舶来品，是借雷州歌做基础而后发展起来的。而雷州歌才真正是雷州人的“国粹”！
“姑娘歌”是雷州歌主要的比赛形式。也即是由一方开一个主题和韵调，让别人上来“捞台”、打擂。
“姑娘歌”捞台，就是雷州歌比赛的擂台。它象七步诗那样，极要求歌者具备随机应变的急才。而且它对每一个主题比赛都有指定韵调的特别要求。每一首歌，尽管独自不存在失韵的问题，但是如果对不上别人开歌的韵调，就算是“跌韵”。跌韵就输了……这就要求每一场捞歌比赛首先要有开韵官，一般是开歌者，有时是由裁判指定，然后就是唱方与和方。
在念中学的时候，我观看过一场比较精彩的捞歌比赛。当时在县灯光球场举行，主持比赛的开韵官兼裁判是当时文化馆的老馆长。他一手提着破锣，一手拿着锣锤。整个主持不用口语的任何旁白和铺垫，全都是即兴而来，用精致编好的雷州歌和和唱出。包括对违规的判定，伴随着敲锣声，对粗俗违规制止，对精辟创意者的褒奖，全部用雷州歌来点评，或者承先启后……而且几乎都能做到通篇押韵，用词精妙，令场上妙趣横生！
因为当时是文革刚刚结束，这场比赛与其说是比赛，倒不如说是让这位老馆长一展抑压了十几年的才华展示！
用席下的议论者的雷州话措辞，就是：无枉存了十年谷！……
在雷州，其实并不是文化越高的人雷州歌才能唱（作）得越好。雷州歌更加需要的是生活的体验和人生的积淀。它紧贴生活，与社会底层百姓为伍。写唱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非常紧贴地气！在雷州的历史上，有许多雷州歌王其实并不一定进过大学堂，有的根本没有读过书。
明代万历年间，雷州白沙镇和家村有一符姓女子，因不满父母包办婚姻，逃到遂溪县海寮（现江洪镇）堂侄符应祥家逃婚生活。后因当地海盗猖獗，政府无力剿捕而强令居民搬迁，遂又随堂侄于明末清初迁住调弓（今雷州纪家镇田园村）……
这是雷州古代有名的女歌王！
从她出身的年代与及她处身几乎是天涯海角，偏远农村，贫苦的家庭，可以想象她应该没有进过什么学堂的机会。但她能在雷州歌的创作方面给雷州后人留下许许多多流传百世的经典之作！——
嗷乜嗷嗷不去海（HAI），
活多罐婆都车坏(HUAI)；
柴在深山米在圩，
水在江洪未流来(LAI)。
此歌用轻松的韵调，朴素的语言，深刻地描绘了当年海盗横行下，加上旱灾，政府无能为力，雷州沿海乡下人民艰难困苦的生活……
朝夕相思因官苦Keu，
宛似天河水无渡Deu，
织女东溪手弹指，
牛郎西河脚顿土Teu。
流水东去永不回（HUI），
何处是娘身所归（GUI）；
誓过这世永不嫁，
青灯木鱼做伴陪（PUI）。
抱影无眠万籁静（JING），
星光月明掌上心（XING）；
西帘幽梦与谁共，
背影离离叹孤情（QING）。
这个因爱不能如愿，用生命来拚死抗争，后来遁入空门的妙真法师。前半生流传下来的爱情雷歌很多，几乎唱遍雷州半岛的大街小巷，大都凄婉凌厉，愤世嫉俗！
春有百花秋望月（WUE），
夏有烈日冬雪花（HUE）；
绿草秋夏多波折，
冬雪摧残春风赔（BUE）。
这首也许是她遁入空门后，对人生命运的从新感悟！对人生得失的全新看法……
通过此歌作者人生经历的了解，可以联想一下，这应该是个没有多少“文化”，没有任何“学历”的农家女子，可她心中的内秀和才华，应该是直逼当时的秀才，甚至是学富五车的学士。
用雷州话讲，就是：虽然未熟读诗书，但因肚里有米糊……
通过了解古人的心迹，感觉虽然我们现在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除了得益于科学技术的实惠外，我们的精神世界并不一定比古人殷实！
曾经有喜欢雷州歌的朋友对我说——感觉经典的雷州歌好比唐诗宋词一样精彩……
这个看法我当然不敢全部认同。因为论立意、修辞、文采，毕竟总会因为地域文化影响到意识形态所能企及的高度……
有人高瞻远瞩，因为他本身就站在很高的地方。但若论抒情，真的不会亚于唐诗宋词的韵调……
为什么我敢这样讲呢？因为在于我们现在主要是用普通话来诵读唐诗，就像前面所举杜甫的《春望》，其实它就很不押韵。
古诗歌没有统一的韵调，如何得来韵律之美呢？
雷州话曾经得益于“雷州十贤”的教化和改良，使得雷州方言中一部分的话音赋予了“中州音”（即官音），可惜这些“官音”数量非常有限。而有些唐诗能够全部用雷州话的“官音”通篇朗诵读，才能让雷州人真正感受唐诗宋词的韵律之美！宛如唱歌，这才是唐诗宋词所谓的“原汁原味”！
《三国演义》里也有一句诸葛亮编来嘲笑周瑜的顺口溜：
周瑜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下”（XIA）与“兵”(BING)，现在用普通话来诵读也是不押韵的。
但在雷州话里，“下”是“HIA”音，“兵”是“BIA”音，非常押韵！说起来也朗朗上口！
……
这就是所谓的雷州歌。
其实古韵诗，实则是歌也！
作者：潘日强，1964年出生，籍贯广东雷州，现居珠海三十余年。曾经军人、警察。后下海经商。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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