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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美丽的谎言l 于 2016-2-6 21:03 编辑
文//苏小桃
从电话里得知大表兄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北京参加学习。虽然他的离开是这个春天里迟早的事情，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当真的发生了时，还是让我揪心般地疼痛。
站在空气潮湿、绿树滴露的早晨，我的泪像珠子一样洒落在了他乡。
大表兄是被糖尿病夺取生命的，享年46岁。而从确诊出患糖尿病到去世，他与病魔搏斗了整整24个春秋！24个春秋，生命长河中的一瞬，但对大表兄及其家人来说，却是一段艰难而困苦的历程，一段漫长而沉重的历程，漫长得无望，沉重得无法脱离苦海……
上学那时我很少能去舅舅家，也就很少能见到大表兄。在我的记忆中，大表兄是属于身材宽厚的那种模样，宽额头、大方脸，皮肤白白净净的，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很和善，说话时有点绕舌。好多年后我们很少见面，只知道他中专毕业后参加了工作。记得有一年我在西吉街头遇见他，他一米八几的个头看上去神采奕奕，一身淡绿色的工作服得体端庄，很是让人羡慕。他笑着说，我刚从固原回来，么知道竟然检查出了个糖尿病，咳咳……从他的话语中，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忧虑，甚至他还有点自嘲的口吻。
后来，我在乡村为工作和生活奔忙着，很少与大表兄见面，只是时常从母亲那里不断得知大表兄在外看病的信息，也曾有几次让母亲带着去过他家。他说话依旧笑眯眯的，很随意，除了人显瘦外，似乎与病痛无关。为给大表兄看病，表嫂辞了临时工作，在舅舅及大表兄姊妹的支持下，陪着大表兄先后辗转固原、西安、兰州、银川等地。据说这种“富贵病”，吃喝上特别讲究，“高、精、细”的饮食要求让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变得小心翼翼而拮据不堪，这样几年下来他们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好在单位领导非常关照他们，也时时帮助他们。但大表兄的病情也只是得以控制而已。再后来，大表兄不能上班，彻底办理了病退；再后来，能享受到国家医疗政策时，便也能安心治病了。8年前，大表兄住进了宁夏一家大医院，从 此在省城“以院为家”，直到8年后今天的前一段日子。
2013年夏天，我去医院看望大表兄，他当时的情景让我恐惧不已。在透析室门口，刚做完透析的大表兄坐在轮椅上，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像深深地陷了进去，双肩极其消瘦，只垂着两条干瘦无力的长腿；一颗硕大的脑袋像是从土疙瘩里冒出的南瓜似的，上面撒拉着的稀疏的头发，就像是秋后裸露在山洼上的柔韧枯黄的杂草。他的一张大方脸就像是露在地皮上的、被秋风吹刮得干瘪、粗糙、泛青的洋芋；他的脸色黝黑黯淡，皮肤粗粝松弛，额头满是垒砌的青色的棱儿；他塌陷的眼睛微闭着，仿佛关闭了这个世界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神色很平和，看不出一丝的忧愁和伤悲。听母亲说，其实他早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或者说看不清外界了。我知道这是糖尿病发展到一定阶段伴随的症状。
站在他的面前，我怎么也没能把面前的他与几年前的那个大表兄联系到一起。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嗓子眼突然就生涩得有些发疼。大个头的大表兄，如果不是大骨架子撑着，恐怕早就没个样儿了。病魔啊，真是一把锋利的刀，竟把一个算得上英俊体面的大表兄削得如此的羸弱惨败。
表嫂一边从病室里拿东西，一边告诉大表兄说我看他来了，大表兄的神情一下子泛活了。他微笑着动了动身子，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惊喜地说，“哦，是桃儿，是桃儿呀，你好着吗？”但他终究没能眨巴开眼睛，似乎怕光亮刺伤了眼睛，就躲避着将头扭向一边。他说咱们回楼上吧，接着高兴地给我讲他这几年在医院里看病的事情。表嫂推着轮椅，我提着东西，听着他的讲述，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电梯上，从三楼上到五楼再走到病房门口。身材宽厚的表嫂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说“站稳了”，他就呵呵一笑，一动不动地站着，表嫂挪过轮椅说“走，走，慢慢走”，他便挪动着步子颤颤地顺着墙根往床边摸。坐在床上时，他的身子骨竟弓成一个差不多60°的弧度，七十好几的老舅舅坐着都要比他刚直啊。但他思维非常好，听觉也异常强，对时下新闻了解不少，时不时还能发表自己精辟的见解。
“娃娃也争气，都能照顾自己了，老大还想考研，我说只要你能考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就业，一个在读大学，他对两个孩子的前程充满着希望。“明年，明年，咱也就能买上房子了。”他憧憬着都市里一片自由的小天地，仿佛他的世界里满是幸运和希望。偶尔，才会流露出一句不甘心的话，“唉，把人就麻烦死咧，我咋就得的这个病啥……”好像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患有重病似的，神情便有些落寞，但他的心绪很快便会调整过来。跟我、跟大家说话时他一直微笑着，似乎有些傻气的微笑，让我心里突突冒出“缺少心眼”、“大智若愚”、“天真可爱”等词儿来。或许，这也是大表兄这些年在病情加重而始终保持良好心态、能够积极配合治疗并有效果的原因之一吧。
去年，我又有几次去看望他，每次去我们都能聊一大会时间。让人欣慰的是，他和表嫂在省城距医院不远处终于有了一套60平米的鸽子楼，是表姐为了给他治病，帮着买的二手楼房，装修好还备了实用的家居。“有个自己的家就是好，方便，舒坦，娃们回来也有个地方缓，你嫂子做饭也不犯难了。就说，以后吧，以后住也方便的很。”一提起新房子，大表兄的脸上洋溢着异常幸福的笑容，仿佛他的世界里不曾有过疾病和痛苦。
今年年初本打算再去看看他的，因诸事缠绕还没来得及去看。听说，终究是医院里不再接受给他治疗了。他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明，全身的皮肤变得青紫，疼痛加剧，疼痛起来时把医院的墙壁都抠出了深深的印痕，他用儿时的口吻不断大声喊叫着“吖呀，吖呀”（谐音“吖”，是农村“老陕人”对母亲的称呼），他说有三年没见“吖”了，他想“吖”，他要回家见“吖”去。我的舅母，几年前因为腿疾瘫痪在床，好起来后也只能靠拐杖走路，因行动不便，加之路途遥远，三年里终究没能到省城看望一回她的儿子。我不知道，这对大表兄是不是一个残酷的体验？
大表兄终于回到了“吖”的身边。听说，回到“吖”身边的他，不再大喊大叫，在病痛折磨时他会攥紧“吖”的手，有时也会很安静地睡上很长时间。但是，生命没有留给他更多待在“吖”身边的时光。“……他走了也好，对他，对家人都是解脱……”表弟在我的微信空间里这样留言。
这个春天，大表兄他近乎于漂泊了很久的魂魄终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被绿色覆盖的大地。他那颗经久颠簸、久经疼痛的心被母亲的温暖包裹了，被春天的温暖安抚了下来。
他含着笑，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他含着灿烂得有些傻气的笑容，从春天一下子就跌入了永久的冬眠世界。
北京的昨夜刚刚落过一场细雨，今晨空气湿润，树木比昨天更绿更浓了。大表兄，这是个好时节，是个温暖的季节，是个生命轮回的季节；大表兄，你躺在春天的温暖里，你躺在母亲的身边，你躺在泛活的大地里，我在千里之外，遥祝你，安歇吧大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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