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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影子遵义 于 2013-10-25 23:08 编辑
父 亲
我最喜欢父亲那张慈祥的脸，看上去没有人生的失落，猜疑，邪恶。一个蹒跚而来的脚步，总是把疲劳丢在身后。满脸的微笑常常给我们一家带来希望。
其实，我们姐弟俩并不是父亲一回到家就想抱起的人。在他第一要做的就是走到母亲床前，从衣口袋里拿出点东西，能吃的。母亲总是不吃，其实也吃不下，就叫父亲分给我们。仅有的点好东西，一抢而空。好多次，在我们姐弟饿得哭起来的时候，母亲总是从枕头边掏出点能吃的来。这是父亲悄悄地在我们姐弟抢的时候留下的。
那时，我和姐姐都小，每天都守在母亲身边，并不知道她病得严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们的危险。对于父亲，也只知道他出去帮人家干活，三不两时的往家里带回点点米来，还有粑粑之类的东西。根本不知道父亲从小因病失去了智力，只有力气，没有思维能力。
我看到的，家里就是一间能住人的房子，四周是用木条和竹片夹的，上面抹了一层牛粪。里面有两张床，一张是姐姐和母亲睡的，一张是我和父亲睡的，中间没有什么隔开。至于家具，就是两张柜子。在外面过路的人，很自然地能看到里的简陋和一无所有。
破破烂烂的家，使我没有出去的勇气。再说，母亲也要人照顾。姐姐是要做点家务，至于做什么，是由母亲吩咐。我是男孩子，中途有两年没读书，在家除了耍，就是玩。后来十一岁那年，我又去读书了，读的是四年级。姐姐那年也十四岁，没有读书了，可以带领父亲去自己家田地里做活了。做是父亲做，姐姐只是打帮手，负责指导。母亲偶尔能起点床了，凭着毅力做点家务。
那时的父亲是快乐的，每天都很勤快，有时也学哼哼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歌。但有时也会出神，挑着水桶就会走很远，才发现离水井方向不对，又折回来。在家里，父亲也会耍小脾气，和我抢吃的。姐姐总是不说，先把母亲吃的做好，再看着我和父亲吃，有时姐姐吃得很少。不过，我当时看到姐姐很快乐。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就初中毕业了。在那期间，我能记起来的，就是姐姐每天很早就去卖菜，要走四公里远。每次回来，都有七八块钱，有时还有十几块。不过，那全都是我做学费和生活费用的。姐姐没有舍得用过一分，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菜卖。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初二别人把眼镜给我打烂了，成绩好的排斥我。不过，上高中没有问题，但我没有去。到学校去补习，想考个中专。可是，想来想去不行，就去读中师了。当时我身上只有十二块五角钱，去了县城。一个星期后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只有父亲才很高兴。
父亲是九月初三生。姐姐叫我回家来给父亲过生日，说我们都大了，父亲一生不容易，要孝敬他老人家。我回来才知道，姐姐九月初四就出嫁。姐夫是聋哑人，不过有点手艺，能自食其力。姐姐没有带走家里的一分钱，自己也不能光着人去，请别人做了嫁妆，后来她好几年才还清。
姐姐走后，父亲就是家长，母亲安心休养，我专心上学。倒是家里好的田地让三叔种了，第年给一千块钱。学费没问题，但生活费就要父亲去下力找，还要照顾母亲。我知道父亲拼命干活，但也找不到多少，他除了苦力，别的什么也不会做。我没在家的日子，倒是平安无事。
真正和父亲相处，建立起父子感情的日子，还是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对我很好，当作心肝宝贝。我那懒散，不讲究，母亲没有少教育我，父亲却不高兴母亲那样对我说三道四的。母亲是有远见的，虽然她不能帮我做什么，但是却为我着想。父亲经常帮我背点东西到学校，也不吃饭，就回家了。他不坐车，路上别人问他，他就会站着说半天，最多的就是说我在学校教书了。远近都知道我父亲是老实人，对他也很好。一来二去，二十多公里路，父亲心里乐着，比陈奂生进城那劲头还好。
不过，父亲和我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说的话也不多。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再借点，给两位老人家买了台黑白电视机。有了电视机，父亲也开始想点事了。中秋的那个晚上，我和父亲躺在床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情很舒畅。父亲问我：“月亮白天到哪里去了呢？晚上才出来，她有家吗？”我不知道当时怎样回答父亲的，但我知道他很开心。不过，父亲这样快乐的日子只有半年。
快过年了，父亲却有史以来睡了一次懒觉。我一看，才知道父亲全身肿了，一查是肝硬化晚期。当时，我的工资每月才两百块钱，再说还有几千块钱高利贷，利息是三分的。加上一家人的生活，真是有苦难说。父亲没有说什么，开始还吃点中草药，后来干脆什么也不吃了。父亲放弃了生命，但没有放弃干活。第二年春天，又是种玉米的时候了。父亲挑着玉米苗，带着我去栽。父亲不能蹲下地，就拄着拐棍站着和我说话，看我栽。旁边有两根“门”型电杆，有三根扯线，把一块地围着。父亲看了看对我说：“这块就不栽了，我以后就住这里。”我没有栽了那块地，就和父亲回家了。那是父亲最后的一次出门。
和父亲相处最后的一次，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从学校赶回家，看见父亲坐在床沿上。父亲一看见我，有点激动，想站起来，可是没得行，差得摔倒在床前，不是我扶得快的话。父亲一边拉着我一边说：“学校的事安排好了吗？”我知道父亲的双腿不能过弯，都僵硬了。我一边在心里流着泪，一边安慰着父亲说：“学校没事，我请了假的。”那晚，父亲很沉，我都撑不住了。快天亮了，父亲叫我睡会，我说没事。 母亲就在旁边的床上，病得很厉害，我知道父亲的日子不多了，但他却看着母亲落泪。
天空很黑，下起了毛毛细雨。旁边的胶纸被父亲疼痛时抓坏了，小雨点不时飞打在我的脸上。母亲毫无力气地望着父亲，想说什么，却挥不动手。父亲又对我说：“睡吧，天没亮，我没事的。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妈。”父亲说话时，想将脚抬动一下，却没行。接着，父亲大吼了一声：“我的妈一呀......”父亲疼痛的叫声，在我心里。我不能放手，知道他胸腔里积满了水，一放平就会......。我坐在父亲背后，一直撑着,只能用脚将他的腿抬上床栏杆。
我心里流着泪，我没有在身边，两位老人是怎么过来的呀！
天亮了，亲人们来了。父亲说话很清楚，声音也大。父亲对三叔说：“三，土地你要承包不？”“要呀！”父亲说：“八百斤谷子，四百斤包谷。一共一千二百斤。”父亲说完了，脸上笑了笑，望了望大家，就没有说话了。大家心里都在想，那点田土，要一千二百斤。但只有我清楚，那是我们母子俩的口粮。
在大家的谈话中，父亲脸色渐渐灰白，身体软了下去，一口黑黑的的液体从他口里流出，永远离开了人世。
父亲走了，没有给我留下物质财产，但给我留下的是精神财富。那就是，父亲尽管没有养家的精打细算，但他爱家；父亲尽管生命垂危，但他想到的是母亲：父亲尽管没有养育子女的能力，但他有关爱子女的胸怀。父亲是个好男人，是因为他爱家，爱妻，爱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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