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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叙散文] 《母亲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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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0: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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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蓝色天堂 于 2019-7-26 06:46 编辑

/吴焕宰
         天刚蒙蒙亮,安宁的村里就有了动静,远处传来“笃,笃”一下一下清脆有力的声响,是木棍子拄在地上的重重一击一击的声音,仿佛有人挑着沉重的担子在赶路,我知道是母亲拄着自己做的杉木棍拐杖,开始走路早锻炼了。
  我家的新房子,就在村街道边上,母亲每每路过我窗外,必要喊几声我的名字,我赶紧推开窗户应她一声。只见母亲拄着木棍手杖,驼着弯弓似的背,仿佛驼背着八十多年来积累的沉重岁月,更显得身材瘦矮弱小,正仰着头,冲我开心的微笑,像落日的余晖,依然光芒灿烂,又仿佛捡到了什么珍宝似的,她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我捡来的日子,我又多活了一天了。”
  见我应答了,她便驼着弯弓似的背,顺着头,高高兴兴的走路去了,否则,她会继续不停的喊下去。特别是这几年,自从我得了心脏病以后,她更是立场坚决,只要知道我在家,每天早晨路过我房子的窗前,就非要叫应我不可。大多的时候我都不在家住,她在窗前不停地喊我的名字,直到住在对门的住户人家都推开窗户,伸出蓬乱的脑袋来,告诉母亲我不在家,她才悻悻很不情愿地离开。
  住我旁边的人都知道母亲这个独有的习惯,只要一听到母亲拄着拐杖的声响,或者高声喊大儿子名字的声音,就知道是母亲在走路早锻炼了。附近有点年纪和上了点年纪的男男女女们,也陆陆续续的走出家门,开始绕着村子里的乡间水泥路,或田埂小道,东拉拉西扯扯,说说笑笑,走路锻炼了。还有几对互相搀扶着的老夫老妻,也不甘自弱,顽强地时时出现在大家面前,算是刷存在感吧。
  我们村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很小,有六个生产队,大大小小千四五人口。沿村道马路边住着的人,每天早晚听到“笃,笃”木棍拄地的声响,就知道母亲在走路锻炼了。如果两三天没听到“笃,笃”木棍拄地的声音,就知道母亲肯定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毕竟,母亲今年85岁了,目不识丁,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二十多岁做姑娘时来到这个村子里,至今整整生活了六十多年,好多我不认识的人,她都认得。
  母亲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人,所以,一上年纪身体就多灾多病,不是这里痛就是哪里疼,都是些小毛病,现在知道是她生育我们时没有保养好落下的病根。父亲虽然是医生,部队转地方的军医,却从来没有把母亲的病医断头过。家里人多,父母难免为一些家庭小事争吵,久而久之,母亲便以为父亲是有意的不医好她的病,就偷偷跑到别的医院找别的大夫看病,但也不见全好。慢慢的母亲也就放下了这份心思,不舒服时吃几片父亲开给她的药片,躺床上休息几天,没事了也算病好了。倒是年老了,母亲反而时时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绝症,特别是每每碰到邻居家老人去世,她就心慌意乱,怀疑自己也快不行了,就指望我们带她到杭州上海大医院检查身体,她说不相信乡镇和县城的医院,他们技术太差了,没有自己的脚髁高。村子大,每年终究要死好几个人,每次她都会闹腾几天,久了我们就习惯了,因为我们几乎都听二弟的,他当年顶替接了父亲的班,做了坐诊医生,并且媳妇、儿子、儿媳一家人都是医生。母亲先是跟姐姐们嘟哝,接着跟我说,看看我们没有反应,就跟弟弟们闹腾。我们只有苦笑。
  七八年前,那时父亲还在,她怀疑自己得了肺癌,硬是要到上海医院检查。我们就遂了她的愿,带她到上海同济医院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告诉我弟弟说没事,只是年纪大了,器官出现了衰竭,是医不好的,只能吃点药保养保养。弟弟把原话与她说了,以为母亲知道了就放心了,他便把检查报告随手扔了。母亲从小不识字,更不会普通话,见弟弟把检查报告扔了,当场也没说什么,几天后回到老家,她便悄悄的跟要好的邻居说自己患了肺癌,是绝症,儿子连检查报告都不给她看就扔了。我知道后再三向他解释,都不管用。
  后来,村里来了一支什么“志愿者”医疗队,免费为村民们验血,量血压,测血糖,做各种身体检查。母亲被检查后,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自己得了肺癌,“医生”们顺着她的意思,说她确实得了肺癌,给了她一些中药熬制的药丸,收了她一万多块钱。母亲不跟我们说,偷偷的吃这些药,再后来,就没有了后续的治疗信息。我们听说后,知道被人骗了,也没有说她,母亲从此以后,也不再提肺癌的事。
  父亲去世六年了,母亲闲来无事,就开始早晚走路消磨时光,路上碰到来气的人就说会儿话,聊些家常,走着走着,反而觉得自己身体好了起来,更有了活力。所以,她坚信是走路锻炼把癌症走好了,走路锻炼才让她活到今天,否则,老早就过世了,逢人便这么坚定的跟人家说,估计大家也信以为真了,我听了只有苦笑。
  我们村全都姓吴,是血缘族人集居的古村落,几百年来住着的都是吴姓族人,少有杂姓,连母亲也姓吴,七八百年前跟父亲是本家呢。祖宗肯定是很有学问的人,村落选址确实不错,三面环山,另一面一条小溪绕村而过,显得山清水秀的样子,很是宜居,历朝历代也出了不少文人雅士进士举人什么的。村民并不很富裕,日子却过得也算太平和气,人丁兴旺,有点欣欣向荣的意思。但破败腐朽的老宅院,和新造简陋的民房,告诉南来北往的人们,这个古村落的后人,已远不如先人那般风光了。
  现在村变成了古村,祖上留下的老房子,也自然成了古民居,或许祖宗当年建造这一座座宅院时,就想到了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在政府的大力改造下,环境好了很多,猪舍粪坑没有了,鸡鸭猪狗被禁养,道路上鸡粪猪粪狗屎也再难得一见。道路两边还像城里一样种上了绿化,大街小巷都铺上了水泥路,或者柏油路,或仿古的卵石子路,和青石板路,墙角转弯处放着各式各样的垃圾桶。古村落,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农村的模样,炊烟袅袅,鸡飞狗叫。
  农村变成了小集镇,农民自然变成了过去梦寐以求的居民,但现在的村民已经失去了对“居民”这个词的兴趣,现在的居民还是那帮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的农民,过去令人羡慕的居民身份,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只会让你失去最后的那几分土地。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能耕种的土地自然就越来越少了,歇下来的有点年纪和上了点年纪的人,便再无去处,每逢下雨天或节假日,大家就心安理得的围坐在一起,男男女女,热热闹闹的闲聊着家常,或打打扑克,或搓搓麻将,不痛不痒的输赢着日子,日子也就在这样输输赢赢的悲喜中打发着过。
  上了60岁的村民,都能领到每月100多块钱的养老补助金,或趁身体还行,出去做点小生意,或跟上施工队干几天体力活,将就种着留下的最后那几分田地,不好不坏的生活着。所以,大家都知道不敢生病,只要不生病,这日子还是能有滋有味继续过下去的,也不觉得怎么艰难,如果生起病来,特别是那种绝症的大病,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说了。
  所以,大家听说走路能防病,也就自愿信了,因为大家现在拥有的,就是空闲时间,吃饱了出来走走也无妨。这股风气,不知是母亲带动了大家,还是大家带动了母亲,反正对母亲来说,走路成了延年益寿的良药,治绝症的神药。


  父亲解放前就参了军,他有点文化,临海普师毕业,在部队里当的是军医,解放后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这是新中国的第一战,也是立国之战,他还参加了著名的上甘岭战役,我们全家为此骄傲。
  父亲退伍后就一直在医疗单位工作,母亲是农村户口,又不识字,当年父亲能娶她,可见年轻时的母亲肯定是个大美人。小时候很艰难的那会,我们每每到外婆家玩,或者每年去拜年,吃的喝的都比我们家里要好些,现在想想,母亲小时候的家境肯定也不会很差,属于比较富裕的那种。
  母亲虽是农村人,嫁父亲前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小不用干农活,所以,嫁了父亲后,只会精打细算带着我们兄弟姐妹过日子。那个年代,家里七八口人,就靠父亲几十块钱的工资,也确实艰难,缺衣少食的时候多,温饱舒适的日子少。记得读初中那会,母亲特意为我做了一件自家织的粗布染青后的中山装,夏秋两季当衬衫穿,冬春两季当外套用,一年四季穿到头,几年下来,一直到拍初中毕业照时,穿的还是这件衣服,那张照片,至今还保留着,不敢忘却。
  兄弟姐妹多,每顿饭烧好后,碗总排成一排,母亲把锅里的食物往每口碗里均分,再让大家顺序端走。除非过节,好像很少能到锅里盛第二回的,所以,每次饭后,碗都是被舔得干干净净,从来没听说过碗里吃干净还要父母提醒催促的。碰到青黄不接时,母亲还要到娘家,或者隔壁邻居借粮度日。有时家里来客人或亲戚,还有向人家借鸡蛋米粉的,因为要给客人烧一碗像样点的点心—“臊头面”,以示对来宾的客气与尊敬,也不失自家的体面。这时,父亲都不敢也不好意思出面,只会坐在楼梯头抽闷烟,父亲的烟瘾或许就是这样慢慢大起来的,最后竟抽到每天四包烟。
  我们家住的是明末清初时建的大四合院里的楼房,三进三透九门堂。祖宗当年肯定很有出息,也多金。大院子里面住着二十多户人家,都是同宗。房子虽是古旧破败,但画廊雕栋的木结构楼房,青砖灰瓦,高高的青砖白粉墙,勾画着各种吉祥的连枝纹、回纹图案,到现在还清晰可辨,鲜艳如初。飞檐走兽的屋檐,窗棂上凤鹿和鸣,梅兰竹菊,喜鹊报春的雕花,门堂卵石子镶嵌的阴阳八卦图,和相对应的象征八方的卦象图案,可见当年祖宗们对道教思想的崇拜,能力与奢华,富贵与祥和,以及对子孙后代的美好期许。
  父亲是乡镇医生,响应政府号召,时时医疗送诊下乡,所以,父亲串村走巷,也帮着了不少人家的忙。有时农家要表示心意,送只鸡啊鸭的,或者半个猪头什么的,他就悄悄的带回家,或许这是当年最流行的行贿受贿了吧。母亲要等到天全黑了,门窗都关上,再偷偷把父亲带回来的鸡啊鸭啊或猪头什么的收拾干净了,放在大锅里煮。那满屋的香气啊,生怕隔壁邻居闻到了这香味,不分给他们不好意思,分了又不够分,那个为难,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不能想象的。现在想起那时的鸡鸭猪头肉,还要流口水呢,真是终身难忘啊,好像后来再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猪头肉和鸡鸭肉了。
  那时食物贫乏紧张,市面上什么都凭票。家里养头猪,吃些青草蔬菜根什么的,洗碗的潲水也是清水汤,没有一点油荤的味道。猪一年养下来都没有七八十斤重,你还不能杀了自己吃,必须要卖给政府食品收购站,再凭票卖给有资格吃肉的人。64斤重的白肉,猪才算合格,才给你国家定的标准价格收购,否则,猪要做不合格处理,压价收购,而你还不能拉回来自己吃,或者自己卖。没办法,就把猪头上的肉都割下来补缝上,再给食品站的领导敬烟,托人讲情,才算过关,我们家就碰到过好几回这样的事。猪卖回来的几十块钱,付了生产队里的现金买粮粮款,还了隔壁的借款,就所剩无几了,家里只能留个猪头壳,和一些猪下水。
  所以,家里杀猪,肯定是件大事,必须要让邻居们都知道,卖给政府剩下的猪头和猪下水,加些薯粉条和油豆腐,烧上满满一大锅,肯定要分给相好的邻居,每家每户都要盛一白壳碗,大家一起开开牙祭。否则,吃独食会被人说“小气”,以后你家有什么事时,大家就不来帮你了。如果杀了猪,还不还隔壁人家的借款,你就等于失信了,以后再想向人家借钱接济,就难了。
  这种简单而贫穷的日子,穿过我们的整个童年、少年,也穿越了母亲最美好的整个青春年华。


  土地承包到户那年,我读高二,弟弟们还小,姐姐们也从未干过农活。分到的土地虽是良田,却离家肯定是最远的,那时没有代力工具,离家近的土地都被有本事的人家和有劳力的人家分走了,贫瘠或离家远的土地,就全分给了没劳力和没本事的家庭,就像我们这样的现金买粮户。我们两眼一抹黑,都不知道哪块土地好,哪块土地孬。所以,在分田地时,生产队长和正劳力们都叫嚣说:“嘿嘿,你们这些没劳力的,现金买粮的人家,过去靠我们耕田种地养活你们,从今以后,看你们吃什么,不饿死才怪呢。”
  母亲都被这番话吓住了,整天愁眉苦脸,忧心仲仲。
  土地分到了家,父亲从小不事劳什,母亲又不懂农事,确实难为了他们。母亲在家里走进走出,急死了:“怎么办,这怎么办,家里没有一个正劳力,也没有一个人懂农活。”母亲天天盼着我们兄弟几个快点长大,没别的念想,那时也不敢有别的念想,就是希望能帮她好好干农活,养家糊口。
  母亲急得嘴唇都起了泡,后来东求西请,和父亲给人家看病来交换,等人家自家农活干完了,再出些钱,偷偷雇佣了平时家里互相走动相与的村里人(那时候,除了手艺活,做劳力雇工是会被人笑话的),和几个父亲平时要好的外村人来帮忙,第一季水稻勉强种下了。到收获时,正值我们兄弟姐妹放暑假,母亲不管不顾,带着我们手忙脚乱,把夏季稻谷收下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我才真正有了深刻的体会。我们大着胆子,学着隔壁人家的样,耕田犁地,庄稼种得乱七八糟,东倒西歪,把秋季水稻也种下了。
  那时,我最怕的是水田里的蚂蟥,滑叽叽蠕动的样子。你只要在水田里走动,弄出一点响声,它便会闻声而来,无声无息中,不痒不痛附吸在你的腿上手上,贪婪地默默吸食你滚烫嫣红的鲜血。它们靠吸血生存,并且吸到肚子滚圆还不松口。现在想起,心里都情不自禁的发冷,白生生的小腿肚子,被蚂蟥叮得鲜血横流。我们当地往往把它们比作贪官污吏恶霸,它们的确有非常相似之处。
  农民们的辛勤劳作,不是作家笔下的悠闲浪漫,辛苦和艰难,真的让人望而却步,我心中曾经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坚决不做农民,下辈子也不做农民。
  奇迹发生了,这年风调雨顺,家里农业大丰收,有劳力的人家根本没有我们这样的家庭收成好。家里到处都堆放着粮食,墙角落里,老鼠地洞里,都多到快没地方存放了,连家里进出都要跨过粮食堆。过去是现金买粮,每次分来的粮食很有限,并且,都是有劳力户先把好的分得差不多了,再把不好不差的稻谷匀匀,可怜巴巴的分我们一些。分粮时往往都放在忙完一天农活的夜里,有时收进来的粮食没算准,按人口分到最后不够分,轮到我们这些现金买粮户没粮了。傻傻的等到半夜三更,母亲只好沮丧地拿着空箩筐回来,要等下次有粮时再说,这样家里粮食往往上季不接下季。所以,家里根本没必要准备多余的储粮工具,现在突然收进这么多粮食,存放粮食成了难题。
  但不见母亲发愁,晚上开心白天高兴的,见母亲走进走出都是一脸笑意,从来没见她如此开心快乐过。
  从此,似乎见母亲挺直了腰身子,也年轻漂亮了许多。
  那时是计划经济,农资很贫乏,有劳力人家虽然没日没夜的把土地收拾的整整齐齐,田间杂草除得干干净净,连田埂上都不让长杂草。但他们最勤劳也无可奈何,手头没现钱,就算有点现钱,也没买农资的门路,一切靠凭票分配。该施肥时没肥料,该洒农药时没农药,水稻不怎么长个也不怎么长穗,稀稀拉拉的,像癞子头上的毛,只见随风摇来摆去,甚是营养不良,所以,收成也差了许多。我们那些现金买粮的家庭,男主人基本都在单位上班,女主人是农户,那时也叫单职工家庭,虽然干农活没劳力,但在社会上还是有些面子的,多多少少有点路子,还每月发着几十块钱工资。并且大家都是在乡镇单位上班的人,都认识,大家处境都差不多,互相同情着、帮衬着,农资方面便比纯劳力家庭来得容易些,也有现钱买。虽然田里杂草与庄稼一样茂盛生长,收成却比老农民们好多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大大小小就再没挨过饿。


  母亲从那样的日子里走过来,精打细算着,护着我们,撑着这个九口之家,让兄弟姐妹们没怎么挨饿受冻,真是不易。直到今天这样繁华祥和的时代,她对能吃的东西,对到手里的金钱,都特别的节约在乎,不肯有一点点的浪费和乱花。母亲说三五百块钱够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我都无法相信,三五百块还不够我一天的费用呢。我们每每到酒店里开开心心的消费一顿,回来被母亲知道了,少不得受数落一番。后来,我们都尽量不敢带她下馆子,怕扫大家的兴。买任何东西送给她,都不敢告诉她真实价格,都说不值钱,或说人家送的,这样她才真正开心。
  我们长大了,都去了杭州上海谋生。最后父亲也走了,就剩下年迈的母亲在乡下老家住着。她不肯在城里呆,一是不识字,怕自己走丢了,又不会说普通话,没法串门,就没有了说话的伴,寂寞;二是最重要的,要为我们看守老家,她老人家认为不管我们多能耐,飞多高走多远,老家才是我们真正的家,是我们老吴家祖祖辈辈的根,她要守住这根。她的孩子们过年过节回来了,或在外不随意,或者以后年老了,都好有个去处。
  在她眼里,城市是个赚钱做生意的地方,人累了、倦了、老了,还是要回乡下老家的。有人说“母亲在,家就在”,我真的很信。
现在家里还有三分自留地,离家不远,母亲就拄着拐杖,天天去转悠几遍。种着青菜、豆角、玉米、蒲瓜什么的,只要我们兄弟们在家,或有时回家,她每天都会往我们家里送蔬菜瓜果,说不要,冰箱里的菜都快烂了没人吃,她听了很不乐意。但吃又吃不完,扔了又可惜,便嘴里叽叽咕咕,骂我们败家,不知道节俭。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历史使命。父母他们从战争到解放到改革开放,从沉重的苦难中一路走来,对生活毫无怨言,只有努力顽强地去生存,去活着,坚强无憾地走完他们的人生。而当我们吃饱喝足,开始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却反而没有了他们对生命的那种顽强与执着,纯粹与简单。
  不识字的母亲,虽然不懂道德经是什么,虽然勤俭节约,贪点小便宜,也好名利,但她有她自己的做人原则。前几年,几位发小当上了村领导,说可以想办法给她办个低保,她听了很生气,说:“我四个儿子,像我这样的人家去享受低保,被别人家知道了还不笑死,我儿子孙子多没面子啊。”
  现在村里每隔三年都有一次热热闹闹的集体政治活动—村领导“选举”。每次村里搞选举,都要折腾热闹一二个月,这段时间里是母亲最开心也最瞎忙的日子。到处去串门,打听小道消息。那时,村民们学来学去,流言蜚语满天飞,但她并不是只为去凑热闹,更不是为了谋求什么利益,只是为了她压抑在心里的那点自尊和虚荣得到释放和舒展。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外地忙碌,家里人多选票多,就由不谙政治的老母亲一手处理。所以,每到选举的日子,人家为了我们家那十来张选票,连从来瞧不上我们家的那些村里头头脑脑们,都对母亲特别的客气、热情与尊敬,路上碰着了,主动停下来打招呼,这把母亲开心得什么似的,好像真正做了一回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扬眉吐气”吧。
  但我知道他们尊敬的是母亲手里的这十来张选票,而不是我的母亲。说真的,这十来张选票,在这个时候威力还真大,大到能决定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和命运。有一年选举,双方托人来说情,由于一方得罪过老娘,就无条件的支持了另一方,最后,双方选票就差九张票。你说,这时候我老娘手里的十几张选票,有多玄妙?威力多强大?
  父亲身体很棒,从来不生病,更谈不上住院,他自己都认为活过一百岁一点问题都没有,母亲却总是病怏怏多灾多难,天天说自己不会长命,时时担心自己会死去。我们兄弟姐妹也都以为母亲会走在父亲前头,母亲自己也这么认为。可六年前,有一天,父亲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生平第一次去了大医院,并住院治疗,没两天,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得让亲朋好友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母亲却在小病小灾中,一直顽强执着地生活着,还要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样子。
  冬天,太阳还挂在西边的树梢上傍晚,或夏天,太阳已快要落山岗的那个时分,母亲一手“笃、笃”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台巴掌大的收音机,把音量开到了最响,有时唱着越剧,有时唱着京剧,有时唱着黄梅戏,自娱自乐的绕着村子快步健走,这条她走了六十多年修修改改补补的村道。
  只要天气许可,这是母亲一天的晚锻炼开始了。
  有一次我认真的问她:“老娘,听得懂收音机里在唱什么吗”。
  母亲开心的笑着回答:“不知道。声音很好听,听着舒心”。
  这时候,村里人就都知道母亲在走路了,晚锻炼该开始了,马路上三三两两出现了有点年纪和上了点年纪的男男女女们,绕着村子的水泥路、柏油路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说着邻长里短,互相问候招呼,刷着自己的存在,和日子的快活。
  一片祥和安宁的农村生活光景。

                                     2018年7月于上海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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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1:0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家的新房子,就在村街道边上,母亲每每路过我窗外,必要喊几声我的名字,我赶紧推开窗户应她一声。只见母亲拄着木棍手杖,驼着弯弓似的背,仿佛驼背着八十多年来积累的沉重岁月,更显得身材瘦矮弱小,正仰着头,冲我开心的微笑,像落日的余晖,依然光芒灿烂,又仿佛捡到了什么珍宝似的,她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我捡来的日子,我又多活了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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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1: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我最怕的是水田里的蚂蟥,滑叽叽蠕动的样子。你只要在水田里走动,弄出一点响声,它便会闻声而来,无声无息中,不痒不痛附吸在你的腿上手上,贪婪地默默吸食你滚烫嫣红的鲜血。它们靠吸血生存,并且吸到肚子滚圆还不松口。现在想起,心里都情不自禁的发冷,白生生的小腿肚子,被蚂蟥叮得鲜血横流。我们当地往往把它们比作贪官污吏恶霸,它们的确有非常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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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1: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我知道他们尊敬的是母亲手里的这十来张选票,而不是我的母亲。说真的,这十来张选票,在这个时候威力还真大,大到能决定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和命运。有一年选举,双方托人来说情,由于一方得罪过老娘,就无条件的支持了另一方,最后,双方选票就差九张票。你说,这时候我老娘手里的十几张选票,有多玄妙?威力多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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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1: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身体很棒,从来不生病,更谈不上住院,他自己都认为活过一百岁一点问题都没有,母亲却总是病怏怏多灾多难,天天说自己不会长命,时时担心自己会死去。我们兄弟姐妹也都以为母亲会走在父亲前头,母亲自己也这么认为。可六年前,有一天,父亲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生平第一次去了大医院,并住院治疗,没两天,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得让亲朋好友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母亲却在小病小灾中,一直顽强执着地生活着,还要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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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4 11: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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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6 06:4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邯郸陈勇 发表于 2019-7-24 11:06
帮老师整理了一下贴子,开头应错开两个字空格,这样段落容易分开,也方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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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陈勇 发表于 2019-7-24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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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6: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刚蒙蒙亮,安宁的村里就有了动静,远处传来“笃,笃”一下一下清脆有力的声响,是木棍子拄在地上的重重一击一击的声音,仿佛有人挑着沉重的担子在赶路,我知道是母亲拄着自己做的杉木棍拐杖,开始走路早锻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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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新房子,就在村街道边上,母亲每每路过我窗外,必要喊几声我的名字,我赶紧推开窗户应她一声。只见母亲拄着木棍手杖,驼着弯弓似的背,仿佛驼背着八十多年来积累的沉重岁月,更显得身材瘦矮弱小,正仰着头,冲我开心的微笑,像落日的余晖,依然光芒灿烂,又仿佛捡到了什么珍宝似的,她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我捡来的日子,我又多活了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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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6:57:34 | 显示全部楼层
见我应答了,她便驼着弯弓似的背,顺着头,高高兴兴的走路去了,否则,她会继续不停的喊下去。特别是这几年,自从我得了心脏病以后,她更是立场坚决,只要知道我在家,每天早晨路过我房子的窗前,就非要叫应我不可。大多的时候我都不在家住,她在窗前不停地喊我的名字,直到住在对门的住户人家都推开窗户,伸出蓬乱的脑袋来,告诉母亲我不在家,她才悻悻很不情愿地离开。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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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太阳还挂在西边的树梢上傍晚,或夏天,太阳已快要落山岗的那个时分,母亲一手“笃、笃”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台巴掌大的收音机,把音量开到了最响,有时唱着越剧,有时唱着京剧,有时唱着黄梅戏,自娱自乐的绕着村子快步健走,这条她走了六十多年修修改改补补的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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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村里人就都知道母亲在走路了,晚锻炼该开始了,马路上三三两两出现了有点年纪和上了点年纪的男男女女们,绕着村子的水泥路、柏油路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说着邻长里短,互相问候招呼,刷着自己的存在,和日子的快活。
  一片祥和安宁的农村生活光景。


欣赏老师温馨淳朴而感人的篇章,遥祝夏祺笔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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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9:10:58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刚蒙蒙亮,安宁的村里就有了动静,远处传来“笃,笃”一下一下清脆有力的声响,是木棍子拄在地上的重重一击一击的声音,仿佛有人挑着沉重的担子在赶路,我知道是母亲拄着自己做的杉木棍拐杖,开始走路早锻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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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9: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家的新房子,就在村街道边上,母亲每每路过我窗外,必要喊几声我的名字,我赶紧推开窗户应她一声。只见母亲拄着木棍手杖,驼着弯弓似的背,仿佛驼背着八十多年来积累的沉重岁月,更显得身材瘦矮弱小,正仰着头,冲我开心的微笑,像落日的余晖,依然光芒灿烂,

美好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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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9: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见我应答了,她便驼着弯弓似的背,顺着头,高高兴兴的走路去了,否则,她会继续不停的喊下去。

浓浓的母爱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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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9: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去世六年了,母亲闲来无事,就开始早晚走路消磨时光,路上碰到来气的人就说会儿话,聊些家常,走着走着,反而觉得自己身体好了起来,更有了活力。所以,她坚信是走路锻炼把癌症走好了,走路锻炼才让她活到今天,否则,老早就过世了,逢人便这么坚定的跟人家说,估计大家也信以为真了,我听了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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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6 09: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简单而贫穷的日子,穿过我们的整个童年、少年,也穿越了母亲最美好的整个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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