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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梁山好汉 于 2018-11-21 08:33 编辑
我多想叫声妈 陈以忠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用第一人称讲给大家听。 一 我是那年冬天飘第一场雪的凌晨降临人间的，刚出生就被一条红色的小抱被子紧裹着，斜戗着放在姑姑的大门口，被弄哭了后，一声啼哭拉亮了姑姑屋里的白炽灯，听到起身的脚步声，来人才留下一行折返至河码头的大脚印，登上了停在屋后小河边的木船，消失在蒹霞苍苍的芦苇雪雾中。 （姑姑每当讲起我初到她家的时候，总是打着寒颤地心疼似的叙述着） 打开红色的襁褓，里面一张不规整的红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冬月初八丑时，小龙女，雪儿。 其实，我一点儿也没有“雪儿”这个名字那么漂亮，更不别说与“小龙女”这个生属相称了，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除了头发乌黑外，最黑的就是脸皮子了。一看就可以猜想到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游击队员基因，虽长得不那么好看，还有点儿“黑骨溜鳅”的，但还是挺机灵的，可能是随父母在木船上长期晃荡的结果吧。 我这片雪花飘落在姑姑家中，迅速被姑姑一家四口温暖的被窝融化了。两个姐姐特别喜欢我这个空降兵，整天围着我的“窝子”转，唯一脸色跟冬天相应的姑父，始终没见到暖和的大太阳，那是因为打乱了姑父第三胎抱儿子的计划。 二 冬天的西北风啊，裹夹着雪花，我又一次飘飞，飘到了里下河的新家。我有了自己的爸爸，一个已经三十五岁的憨厚光棍汉，也就是姑姑的亲哥哥。 姑姑欣喜地告诉我爸爸：“给你报了个大闺女，好好养大成人，从此就不焦心事无人养老啦。” “呵呵，呵呵！”笑得合不拢嘴的爸爸，有了“雪儿”，抱在怀里怎么也舍不得放下。本来僵直静立一旁的姑父，好像被屋里的暖意烘热了，脸上也漾开了轻松的笑意。 姑姑示意姑父将早准备好的一大包婴儿用品，拎进屋里轻快放下，不经意地呼出一口气，似乎也将心放归到原位一般。 （姑姑在我懂事的时候，曾经悄悄地跟我讲的，还感谢我为他们带来了小弟弟） 三 粗手笨脚的爸爸，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可让他奶孩子，可就真的难为他了。以前是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如今，还要侍弄一个婴儿，还真是让粗汉做细活，奈性子不说，粗臂捧不住小襁褓，大手喂不了小宝宝。那个手忙脚乱的样子，确实是笨熊一头，寒冷的冬天，却常常是忙的一头大汗。不过，脸上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落寞与沧桑了，嘴里也时有自创的小曲儿飘出，虽然是五音不全，可就是乐此不疲地哼哼着。 七十岁的邻居老奶奶，看着把小曲儿挂嘴上的粗汉，见他不讲究的粗放带孩子的方式，有点舍不得小“雪儿”，就每天帮他带孩子，手把手地教会他每个细节，一天天、一月月，雪儿会笑了、会“啊”了，小手会扑腾了。 “爸…爸！” “奶…奶！” “乖乖！”奶奶开心地娇惯着。 “雪儿！”爸爸憨憨地呼唤着，把“雪儿”都融化了。 两家三代人迎来了人生的春天，其乐融融，阳光明媚。 那时候，爸爸整天乐呵呵的，再也不粗手笨脚的了，变成了温柔的奶爸。因为我出生的那个寒冬天气常阴雨，尿布常常无法晒干，爸爸就把一块块湿尿布放在煤球瓦炉上烘干，还自得其乐地说满身的“雪儿香”；第二年的夏天，父女俩躺在竹席上，也许爸爸太累了，睡得很酣畅，谁在他身旁的我，像个“牛打场”似的，将自己身上粘满“耙耙”，连爸爸的身上也涂了不少，爸爸被熏醒后，憨厚地拎起我，父女俩一起泡在门前的小河里，那是爸爸第一次带我下河洗澡，还向邻居奶奶调侃道：“是雪儿涂抹的‘雪花膏’。”
（邻居奶奶常常跟我讲起爸爸以前的笨拙糗事） 四 我上学了，爸爸将新书包给我挎上，搀着我的小手，一路唱着他自己的歌，我一路蹦跳着、欢欣着。 三年级的时候，邻居奶奶睡着了，再也没醒来，从那以后我就没奶奶喊了。 常常夜里梦见奶奶，大声叫喊，惊醒了爸爸，父女两人相拥到天明，那时候觉得爸爸的怀抱特暖和，忒舒服。 打那以后，开始向爸爸直接追寻埋在心里的疑问：“我妈妈呢？” “我就是你妈妈啊，不像吗？”爸爸一脸的微笑，他在搪塞着我。 在写一篇《我的妈妈》的作文中，我很顺畅地写着：别人有个妈妈，而我有一个“爸爸妈妈”，我忒喜欢坐在他的怀里，让他给我编各种小辫子；更喜欢他用硬胡茬戳我的脸，怪痒痒的、火辣辣的，有点疼，但总是“咯咯”的笑个不停，双手搂紧爸爸的脖颈，悄悄地嗔怪爸爸：“你的烟味儿太重了。”从此爸爸就戒了烟。爸爸就是个妈妈，他学会了针线活，常为我缝纽扣、补口袋洞…… 老师专门在班上表扬了我，说我写的“爸爸妈妈”很有真情实感。我将头深深地埋在桌子底下，其实我多想有一个跟老师一样的妈妈啊。 “老师，人家有妈妈，我没有妈妈，你能做我的妈妈吗？”我充满期待地注视着老师。 “你可以把我当妈妈啊，我多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很开心啊。”我扑在班主任老师的怀里，却始终没能叫一声妈妈。 五 上中学了，我离开了爸爸的管束，就像鸟儿展翅飞翔，自由了。 感觉到爸爸原来的唠叨，真的有点儿婆婆妈妈，正处于叛逆期的我，在爸爸面前每周都手心向上，却不顾爸爸无奈的眼神和轻轻摇头，张扬着自己的任性，挥霍着爸爸给的皱褶不整的大小纸币。 我早恋了，一次，我将“男朋友”带回了家，被爸爸知道了，那声如雷的怒吼，那涨得黑紫的粗筋凸起的脖子与脸庞，吓得我气都不敢喘一下，愤怒的爸爸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嘴里流血的我跌跪在地上，第一次领受爸爸以男人的泰山姿势，耸立在我的面前。被爸爸惯坏了的不懂事的我，咬牙不吭声，一点眼泪没流，心里暗暗地发狠：再也不想叫这个人‘爸爸妈妈’了，绝不！
初中毕业后，不想再读书了，一心想出去闯世界。爸爸死活不答应，强行让我读了技校，选择了计算机和财会专业，说是女孩子学会电脑，跟上时代脚步，能找个轻松的理想工作，我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了。
我自然抵不过爸爸的强势之力，服从选择继续读书。不过，私下里开始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悄悄地向各个媒体写了求助信，期待媒体能够帮我实现愿望。
其实烟瘾很大的爸爸，早就洞察我的心思，也在默默地跟姑姑一起努力寻找了好多年。（爸爸在我外出读书后，又拾起了那支烟）
我技校毕业后，像个雪花一样漫天飘，心思也很少在家里，更少关心照顾年迈的爸爸。辗转多地后，在苏南打工时结识了现在的丈夫，生了可爱的女儿，有了幸福的小家庭。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日子如流水般淌过，可心里的那个结一直未解开。一次回家看望爸爸，发现爸爸的腰弯得特厉害，原来花白的鬓发，似乎不经意间全白了，走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健步稳当了，几年的不归，突然回到家里，我楞在了家门前，僵直地钉在原了地，眼泪似断了线的串珠，不敢问候，不能移步。
原来，爸爸长期省吃俭用，艰苦生活、辛勤劳作，一直不肯接受五保救助，说是自己有女儿，自己可以耕种，不需要享受国家五保。其实，爸爸饱受糖尿病、高血压、哮喘等慢性病折磨，两条腿早已水肿，眼睛视力严重衰弱，视物模糊，生活上有许多不便，但就是坚决不肯去镇上的敬老院安度晚年。 六 我仿佛一下子陡然长大了，感受肩上的巨大责任，就常回家看看，带他到村卫生室看医生，给他买了手机，经常视频见面， 一年春节回家，爸爸跟我谈开了，说是有一人家很像你的亲生父母，我们不妨去见个面。 我同意见面后，经过各种存留物证等细节对比，否定了亲子关联。爸爸又建议我求助媒体，全方位寻亲，我这才知道爸爸的心里，早就装着我的全部心思。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纸媒和网媒的寻亲专题报道，终于有了我的亲生父母线索，通过DNA鉴定结果匹配，我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但是，当我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时，却怎么也叫不出一声“妈妈”，对站立一旁的充满期许的亲生“爸爸”更是叫不出口，转身紧紧地拥抱抚养我长大的爸爸，任泪水流淌。
亲情一家人团聚了，爸爸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我每次动员他到大医院救治，他就是如老黄牛那样的固执又坚定，说是不愿意给我添加负担。每次回家看望爸爸，他总是亲自到门前的小河里钓几条鱼，做我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到菜园地挖几棵小香芋，摘几把扁豆角，剥几瓣白蒜头，一碗扁豆烧芋头是我在最爱……
爸爸还是没熬过今年的夏天，去了天国。在出殡的那一刻，我伏在爸爸的身上，平生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呼喊：“爸爸，我的爸爸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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