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判断一首诗的好坏——关于《玉阶怨》

笑天

特别说明：此文转载自《叶嘉莹说初盛唐诗》

如何判断一首诗的好坏

——关于《玉阶怨》

{标准}

    判断一首诗的好坏，要看它所传达出来的感发生命有多少。

    诗中的形象，一定要能够集中传达出一种感情。

{题解}

    《玉阶怨》是乐府旧题。

    “玉阶”，指玉石的台阶。所以《玉阶怨》是写贵族女子或宫中女子的哀怨的诗。

    古代女子一生的生命意义和价值，在于找到一个“悦己者”。她们没有机会发展自己，不能够自己完成自己，所以她们一生所依靠的只有男子的爱情。当她们所爱的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们就会由相思而产生哀怨。

    贵族女子或宫中女子虽然不愁衣食却更不自由，她们永远处于被男子所选择、所抛弃的地位，很多人一生永远在等待。因此，她们的哀怨也就成了诗人们常写的题材。

{对比}

    很多人写过《玉阶怨》。虞炎、谢朓、李白，此三人所写的《玉阶怨》当中，虞炎写得最差，谢朓写得比虞炎好一点儿，李白写得很好。

    三首相同内容的诗：

    虞炎：写得失败。因为它不能把读者带入他所要表现的气氛之中，更别说传达感情了。

    谢朓：在传达感情上成功了，但他所传达的只是题内之意，他写女子的怨情就只是写女子的怨情而已，不能给读者以更高远的联想。

    李白：不但传达了题内之意，而且可以引起读者题外之想，创造出一种思想感情的境界，能够使读者的内心也为之生发感动。

{诗解}

    一、南朝齐梁·虞炎

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

思君一叹息，苦泪应言垂。

    1. 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

    这句的词藻很美丽，紫藤、花树、黄鸟、青枝，形象好像很好。

    但“紫藤拂花树”这五个字，就不是一句好诗。因为，诗所要传达的，是内心与外物接触后的感情活动的姿态和方向。这句没有传达出感情活动的方向。为什么这么讲呢？

    （1）名词使用没有能够产生定向感动。

    “紫藤”，蔓生植物，又叫藤萝。“花树”，泛指有花的树。

    这两个名词不能使读者产生某种集中的、定向的感动。

    （2）动词使用不适当。

    “拂”，飘拂，一定要很长很柔软的可飘动的东西才能“拂”。一提到“拂”，给人的联想就是柳，柳条的飘动就能够撩起春天的感情。而“紫藤拂花树”的“拂”，不能引起这种感情，因为藤给人的联想不是“拂”，而是“缠”，藤是只能攀缘缠绕的植物。

    “度”字也不好，在这里是飞过去了，还是在枝上慢慢地走过去？

    所以，这两句虽然有色彩有形象，但它们是破碎的，不能集中起来传达一种感情。

    2. 思君一叹息，苦泪应言垂。

    他说，我因怀念你而叹息，在我叹息的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两句的缺点，在于他是说明，而不是呈现。

    他只是说：“我悲哀痛苦，我流泪了。”这样的说明写法不能引起读者的感动。

［评语］

    这首诗，前边的形象破碎，后边的情义传达又是说明性的，因此不能把读者带入虞炎所要表现的气氛之中。所以差评。

    二、南朝齐梁·谢朓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

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诗解］

    1.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

    （1）“夕殿下珠帘”

    诗中的形象，必须要能够集中传达一种感情。这句做到了这一点。

    这句所传达的，是对爱情的期待与盼望。

    “夕”，黄昏，一般是男女爱情聚会的时间。

    “珠帘”，挂有珠子的帘，一定要打开帘子才能进出门。可作者说“下”，说明珠子是垂下来的而门没有打开。因此，“下珠帘”就是一种期待的落空，是所盼望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夕殿”、“珠帘”这两个词语用得很好，因为一方面它们和题目的“玉阶”相呼应，另一方面又能给人这样的想象：美丽奢华的东西却又是隔绝寂寞的。

    （2）“流萤飞复息”

    这句是说，萤火虫在这里亮一下，又在那里亮一下。

    这是黑暗和寂寞之中的一个光影的出现。可它与人何干？因为，那一点点光亮的闪动是女子内心感发的来源。

    2. 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1）“长夜缝罗衣”

    女子因为相思等待，因此不能成眠，她在长夜之中做的事情是“缝罗衣”。

    “罗”，轻柔、精致、贵重的衣料。

    “缝”，女性化的一种反复动作，给人缠绵的联想，千丝万缕的感情都缝进去了。缝了多久？是“长夜”，整个的不眠之夜。

    以上三句的词语和情景，都是引起相思感情的因素。它们集中起来，就引出了最后一句。

    （2）“思君此何极”

    这句是说，在这样的环境气氛之中，我对你的相思怀念是没有尽头的。

［评语］

    谢朓这首诗，通过一件现实的情事，传达出了一种相思怀念的感情。虞炎的那首诗没有把这种感情传达出来。

    三、唐·李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总评］

    杜甫称赞李白的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这是李白诗的天才想象和飞扬气势的一面。另外一面，是他也能够把诗写得很纤细柔美，也很能够体会女性的感情。这首《玉阶怨》就表现了李白的这一面。

    这首诗把相思怀念的现实情事提升了，产生了有象征意味的意境。它里边有很多形象，“玉阶”、“白露”、“水精帘”、“秋月”。这些形象的共同特点，是都具有晶莹、寒冷、皎洁的特质，这些形象就结合成了一个整体的背景，形成一种晶莹、寒冷、皎洁的意境。

［诗解］

    1.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1）“玉阶生白露”

    “生”字用得极好。倘若用“有”字，就笨了。“生”有生长、增加、进行的意思，是说台阶上的露水越来越浓重了。

    白露的增生有三重意味：寒冷的增生、时间的增生、由此而来的怨情的增生。

    （2）“夜久侵罗袜“

    上句的“生”字，就生发出这句的“久”字。

    “侵罗袜”，露水湿透了女子的罗袜。这说明女子在玉阶上站了很久。玉阶上很寒冷，这个寒冷除了天气的寒冷，更是内心孤独的寒冷。女子抵抗寒冷的只有“罗袜”，然而罗袜单薄脆弱，怎么能抵抗得住寒冷的侵袭？既然寒冷，回去睡觉就是了，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这么久，任凭白露侵袭呢？因为她有所期待。所以，这里边就表现了女子不肯放弃的忠贞品格和期待。

    2. 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1）“却下水精帘”

    “水精帘”：“水精”就是水晶。挂有“水精帘”的门，一定要打开帘子才能进出。与谢朓的《玉阶怨》一样，这里用的也是“下”，同样说明这个水晶帘是放下来着的，门是没有打开的。因此，同样是说女子所盼望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也同样暗示着期待的落空。

    由于水晶的品质是皎洁、晶莹、坚硬，所以李白在传达感情的同时也就传达了这种品质。

    （2）“玲珑望秋月”

    他说，我就透过水晶帘去望那秋天的月亮。

    “玲珑”，两个字都是玉字边，是形容那种中间刻穿的一种玉的饰物玲珑剔透的样子。

    “秋月”，是最皎洁明亮的月。

    “望月”，在传统上是和怀人联系在一起的。

    “望”：首先是眼中所望，然后是心中所望。在望而不得的时候会产生怨情，所以叫“怨望”。

    “望”与“秋月”的结合，成了“望秋月”，这就使所思念的对象产生了一种升华，使人感受到被思念的人是那么光明皎洁，那么高远。这样一来，就有了象征意味，这个意味就是使读者产生一种对光明皎洁的向往。

［评语］

    李白这首诗，不像谢朓那首有“思君”的字样，但全首都有“思君”的怨情。既传达出了“怨”的题内之意，又能引起读者题外之想，读完之后内心产生了感动。

天香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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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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