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鱼烈酒赫哲人（五、下）

黑龙江李冲

    听说这么有意思，我欢快地在吴定克 . 福胜的带领下去了最近一户人家，这里已经聚集好多人了，主人姓葛直克勒，见我来了，热情地把我拉到了首座。吴定克 . 福胜没有在这里喝酒，他说他也得回家接待客人。我刚一杯酒下肚，就被同桌的一个人拉着去了他家，在他那里也是刚喝一杯酒，又被另一个人拽走。就这样，一个晚上我喝了七八家的酒，直到天大黑的时候，才被这些热情的村民拉到江边一块空地，等着观看晚上萨满巫师请神，参加一年一度的祭江篝火晚会。

    我到来的时候这里的篝火刚刚点燃，两三个年轻人正往木柴上浇鱼油。架起来的松木劈柴柈子冒着滚滚浓烟，在夜光中噼啪作响。篝火旁边还放了张桌子，上面香炉里点着一人高的长香，供奉着鸡鱼猪头和烟酒。周围聚集着陆续到来的人们，他们都穿着节日盛装，鱼皮衣帽上绣着美丽的花纹图案，尤其是女人们的衣服，在托领、襟边、袖头、围裙上都绣着着各种云纹花朵，十分好看。

    待人们都到齐了，一个上了年纪，脑袋上插着鹿角的头人站在供桌旁边宣布仪式开始。这时，另一个头戴鹿角，满身腰铃，手拿法鼓的萨满出场了。他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打着法鼓，嘴里不停地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一边围着篝火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祷告完毕，旁边有穿漂亮服装的少男少女拍手击鼓摆铃助兴，然后大家围着篝火，也是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最后萨满开始跳神了。

    只见他双手合十，闭目合眼，跪在供桌前，念了一同神咒后，又点着一炷香，站起来打了两下法鼓，然后唱道：

阿日马力，

所力给尼，

阔里（鹰神、鸠神），

克库（杜鹃鸟形），

雅日格（金钱豹神），

塔斯和（虎神），

布云（狼形），

僧格（刺猬神），

蹲特、阿都神（形如猫），

珠昆神（水獭形），

依那奇神（形如狗），

黑额恩木热神（鲸鱼形），

珠日翟力阿金神（鳇鱼形），

穆依嘎神（蛇形），

依斯额嫩神（四脚蛇形）。

赫尼那 —— 赫尼那 ——

明天就要开江了，

请各位神灵来看看，

请各位神灵来帮忙，

显显灵啊。

让我们在今年夏天多打鱼，

打到哈日特库（鲤鱼），

打到阿扑特和（鲫鱼），

打到克衣日夫晨（鲟鱼），

打到加其黑（白鱼），

打到阔热（草根鱼），

打到敖其科（鳌花鱼），

打到撒咖那（哲罗鱼），

打到阔替（ 发罗鱼），

打到怀衣吉（ 怀头鱼）。

保佑我们的船，

风雨无阻，

四季平安。

请各位神灵使把劲！

赫尼那 —— 赫尼那  ——

    萨满唱完之后，浑身一阵哆嗦，旁边有人说，是他们的真神在萨满身上附体了。于是人们都跪了下来，用赫哲语说着祈求神灵保佑的话，有的人还偷偷地掉下了眼泪。萨满这时候早不是人了，严妍是个真神了，他不停地用赫哲话回答着人们提出的各种问题。一阵折腾过后，萨满打了两下法鼓，然后恢复了常态，人们也都站了起来。有人递给他一碗凉水，他接过碗，喝了一口，簌了簌嘴，然后噗地一口吐到了地上，接着唱到：  

赫尼那——赫尼那——

善良的卡日嘎玛（管打鱼的神），

木都力苍康 （独角龙），

这几年你们有很大的功劳 。

我们供上酒肉，

把圣克列香（达子香）敬烧。

慰劳各位有功的神灵，

我为你们的行动叫好。

请神灵们各就各位，

吃好喝好。

有事再来请你们，

三通鼓后请一定赶到 。

听清、记住了吗？

赫尼那——赫尼那——

嗵！嗵！嗵！

    三声鼓响过后，萨满宣告跳神结束。

    这时候头人走了出来，他摆手让事先就有准备的鼓乐班子吹奏起来，然后领头唱起了渔歌，众人随声附和起来，同时呼啦一声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又扭又唱，晚会达到了高潮。

    我在众人的拉扯下也加入了其中。

    人们跳啊！唱啊！一直闹到第二天黎明才结束。最后众人来到供桌前，拿出自带的酒肉开怀畅饮。敬神的那些牺牲贡品也作为特殊礼物，霎时被人们抢了个精光。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把供桌移到了江边大砬子前，头人重新摆放贡品，点上长香，静静地等待开江的那惊心动魄时刻。

    天亮了，虽然是春季，江边的风还是挺硬的，刮在脸上特别冷，大江里除了岸边汩汩流动的桃花水外，冰面并没有破裂，不见一点开江的迹象。在人群中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吴定克 . 福胜，他正和几个老赫哲人在一起抽烟，见我来了，他点点头，然后望着大江说：“看来今年要武开江了。”

    之前我听吴定克 . 福胜说过 ，开江分两种，一种叫文开江，一种叫武开江。文开江就是在太阳的照射下，天气日渐温暖，气温回升，大江的冰面在上游桃花水的冲刷下，随着上游的冰排一点点破碎，直至完全融化，声音不大；至于武开江吗，是和文开江相对而言的说法，但其场面则不同，那就是江面上的冰层在上游冰排的巨大压力下，突然破裂，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声，蔚为壮观。据说一二十年才会有一次，很少有人见到。当然了，赫哲人是江中骄子，水中龙儿，他们世代居住在这里，年年守护在江边，几乎所有人都见到过。

    为了抵御寒冷，吴定克 . 福胜把我拉到一处避风的地方，拿出酒肉，找来几个好友，我们边喝边聊，等待开江的时刻。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动静，我就对吴定克 . 福胜说：“大江还是昨天我们俩来时候那个样子，连人上去都没问题，是不是我们来早了，今天开不了？”吴定克 . 福胜说：“这是萨满巫师说的，他的话错不了，你就耐心地等着吧！肯定能开。”

    正在我们俩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个穿鱼皮坎肩的老人说：“要不你们去山后，看看木都力苍康动没动，他要是动了就快了。” 旁边有几个人随即附和着说：“对！应该去看看。”

    木都力苍康？

    半天我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独角龙。

    独角龙？这不是神话的传说吗？世上还真有这种动物？还要去看看？上哪里去看哪？

    吴定克 . 福胜见我不解，就站起来领着我跟随几个年轻人向后山走去。这里年前我来过，在五节砬子下面，离吴定克 . 福胜阿玛家不远，也就是毕拉达克.宁呢.乌勒肯用滚钩滚到大鳇鱼的地方。这里有条清沟，冬夏都是雾气腾腾，波涛滚滚，在冰封的大江里特别显眼。我站在砬子旁边，远远望去，清沟一片乌黑，仿佛墨缸一般，有一两千米长，一会儿大浪迭起，一会儿不停地翻滚着浪花，一会儿又像潮水一样涌出冰面，仿佛里面真有一条巨龙在作怪。

    见到如此景象，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不停地问自己，难道在这世上真有龙？正在这时，有人喊了声：“快看！独角龙发怒了，快回去！大江马上就要开了。”

    于是，我和吴定克 . 福胜跟着人群又返回了原地。

    在我们刚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听见大江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仿佛要地震一般，接着又是连续几声，之后冰层变魔术般瞬间全面瓦解，大江开了！

    巨大的冰排带着呼啸响声，似脱缰野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下游冲去。

    那阵势，真是惊心动魄！

    岸边原来流淌桃花水的地方霎时被立起来的冰排吞没了。江水裹夹着坚冰，呼啸着，一直涌到岸边十几米高。

    这时候再看头人，他身披鱼皮大氅，带领着族人，笔直地跪在供桌前。我是被特约允许参加的，人家的规矩得遵守，于是也随着人群跪在了吴定克 . 福胜后面。我抬头偷看了一眼，就见萨满巫师手拿长香，举在空中，面对咆哮的大江，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嘴里念叨着：

赫尼娜——赫尼娜——

天地江河，万物本根。好山好水，神降泽恩。

鳇鱼锦鲤，哺育赫人。生鱼烈酒，流芳至今。

兹逢吉日，奉道酬恩。敬具香烛，斋蔬果品，

三牲清酒，供列诸神。名香三请，恭迎恩尊。

祈安植福，扫荡疫尘。佑庇百姓，鱼多船顺。

民康物阜，安乐欢欣。百福并臻，千祥降临。

怀祖追远，鉴往励今。人丁兴旺，佑我族人。

昭告天地，神兮来临。礼仪完满，降福留存。

伏惟尚飨！

赫尼娜——赫尼娜——

    吴定克 . 福胜回过头，小声偷偷地告诉我：“赫哲人过去祭江没有这段祭词，这是跟你们汉族人学的。”

    萨满巫师念完祭词之后，头人高喊着：“开江了！愿诸位河神保佑我族人一帆风顺，开网见鱼！磕头！”

    恩莫肯（一）！

    珠如（二）！

依兰（三）！

         待续

香儿

在我们刚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听见大江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仿佛要地震一般，接着又是连续几声，之后冰层变魔术般瞬间全面瓦解，大江开了！
    巨大的冰排带着呼啸响声，似脱缰野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下游冲去。
    那阵势，真是惊心动魄！
    岸边原来流淌桃花水的地方霎时被立起来的冰排吞没了。江水裹夹着坚冰，呼啸着，一直涌到岸边十几米高。

香儿

画面生动，惊心动魄。

黑龙江李冲

香儿 发表于 2018-6-4 22:37
画面生动，惊心动魄。

谢谢香儿对老鲤拙作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