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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唐昭平 于 2018-4-10 09:07 编辑
在清明期间将十几年前的旧作发出，谨将此文献给已逝去多年的母亲和岳母以及天下所有疼爱儿女的妈妈！
儿媳曾惠带着孙子强强回娘家团年去了，家里只剩下张婆婆和已睡了两年的儿子刚娃，整个家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
除夕夜，天上下起了细密的毛毛雨，冷雨中还夹杂着飘飞的雪花。这天气是个好兆头，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张婆婆推开窗子，看看湿漉漉的大街，又看看寒气逼人的天。大街上灯火通明，远处的霓虹灯在蒙蒙雨雾中闪闪烁烁，冷风寒雪中接连不断地传来鞭炮声，漆黑的空中不时有礼花炸开，将那雨夹雪的夜空装扮得格外的美丽。一股冷风袭来，张婆婆打了一个寒噤，她立即关上窗户，怕冷风伤了儿子刚娃。她穿上羽绒服，戴上风雪帽和手套，准备去文殊院。她原本想叫上儿媳曾惠一块去为刚娃烧柱子时香的，可是，儿媳妇却在下午带着强强一道回娘家吃年夜饭去了。
家里原本跟其他人家一样，逢过年过节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家老少坐在一起嘘寒问暖，说说笑笑的，家道虽不富裕，却让人感到温暖。可是，自从大前年老伴过世后，家里就灾祸不断，儿媳妇下岗，儿子加班半夜回家，遭遇了车祸，肇事司机逃之夭夭，刚娃便一睡不醒，成了植物人。张婆婆今年七十多岁，本应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的，而今却成天跟媳妇曾惠一起照顾儿子。儿媳妇到还贤惠，到处去寻医问药，每天下班回来，不是给儿子擦洗就是给儿子按摩，还不停地跟儿子说话。儿媳的脾气越來越差，时常焦虑，冒火发气。说来也可怜，她才三十几岁，人也标致，男人就成了废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没有稳定的工作，叫她咋个办嘛？所以张婆婆很能理解儿媳的心情，她担心媳妇早晚会离开这个没有欢笑的家。她曾试探着问过媳妇，曾惠的回答模棱两可，还说单位上某个经理对她有点意思。张婆婆心里就越加沉重起来。
家里冷冷清清的，邻居的欢笑声，团圆饭的猜拳行令声，卡拉OK声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拼命地挤进门窗，塞入张婆婆的耳里，使她苍老的心多了一些酸苦。看着静静躺着，死人子般的儿子，她对儿子说道：“儿啊，你咋还不醒嘛，是当妈的前世做了啥子冤孽，才带给你了这般的灾难，让你活不活，死不死的，遭孽啊！如果是当妈的前世做了孽，当妈的就是舍命洗清罪孽也要叫你醒转来，叫你站起来，你不活转来，我死不瞑目。想想你小时候是多么的活蹦乱跳啊，你滚铁环，翻双杠，斗鸡，跳拱是多么的得行，谁也比不了你。儿啊，你等着，今天是大年三十，我马上就去文殊院给你烧柱高香，求菩萨保佑，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会救你出苦海的，一定会的！”她昏花的双眼里滚出豆大的老泪，滴在了儿子没有表情的脸上。
妈的话，儿子似乎已听见，他那紧闭的眼里慢慢地爬出了两粒泪珠，与妈的老泪混在了一起。
张婆婆没有看见，她已转身出了门。她舍不得钱打的，一分一厘都要节约下来给儿子治病。她在肆虐的雨夹雪的包围中撑着伞，独自颤巍巍地向文殊院走去。大街上空荡荡的，过往的行人很少，都回家团圆去了。
张婆婆走过青龙街，路过张灯结彩的三医院时，令她回忆起了四十五年前儿子出生时的情景。她阵痛了一夜，黎明时儿子才呱呱出世，她虚脱得简直像死了一次，当她看见身边襁褓中的儿子时，做母亲强烈的责任感，使她迅速恢复了体力。她常常把儿子抱在怀里，久久地看着，那苍白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爱的微笑。儿子啼哭了，她立即将奶塞进儿子的小嘴里。那时正当自然灾害时期，没有吃的，更缺乏营养品的补充，奶水不够，儿子吃不饱，就含着空瘪的奶使劲地吸，劲很大，让她感到钻心的疼痛，她咬着牙忍着，任随儿子吮吸，哪怕吸出血来……
夹雪的雨，绵绵不绝，一阵冷风卷来，让她缩了缩脖子。忽然，一个地滚龙在她脚下炸响，差点叫她跌倒，她喊一声：“是哪家娃娃放的，把我吓倒了，你脱不倒手！”看见别人的儿子正兴高采烈地放着鞭炮，她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稳了稳身子，在雨雪中，依然坚定地朝文殊院走去。
自从儿子出事后，张婆婆就有了烧香拜佛的习惯，每到初一，十五她都要去文殊院和爱道堂烧香。她没有文化，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在扫盲班学得了几个文字，写得起自己的名字而已，但她并不迷信。当医生没有法子让她儿子醒转来后，她才有了求救于菩萨的心。她还听说吃素，能使人内心和身子干净，干净了，心才诚，烧的香菩萨才会接受，才会显灵，于是，她就吃起了素来。开始吃素时，没有油荤，常常挠肠刮肚，头脑发晕，体力不支，但她仍然坚持着，都快两年了，从未沾过荤腥。儿媳和孙子见她营养不足就劝她，叫她还是要吃肉，补补身子，增加能量，可她就是不听，只要儿子的病能好起来，她任何痛苦都能忍受。
忧愁和营养不良使她的身子日渐消瘦下去。
在雨夹雪的寒夜里，刺骨的冷风吹过，脚步蹒跚的她像一根点燃的灯芯草，光虽然是那么的微弱，却坚持着燃烧，并希望照亮儿子死寂般的神经，从新立起壮实的躯体。
当走到文殊院街口时，她睬着了一块广柑皮，一个趔趄使她跌坐在街边坑洼的水中，半天都爬不起，裤子也全湿了。她坐在地上忍着疼痛，定了定神，看着前面灯火处的文殊院门口已经有了排队烧香的人，因为天气和时辰未到的缘故，烧香的人这会儿还不多。此时，正是慢慢烧的好机会，五个大殿的菩萨都拜完，差不多就到子时了，那时再对天烧一柱高香，兴许儿子今年就会醒来。她庆幸自己早来了一步，要不，人多了，烧香拜佛都是慌慌张张的，就没有那么灵了。想着想着一股力量从心底猛地窜出，支撑着她站了起来。她麻利地从摊上买了一把香，一把蜡，又特买了一对约一米长的高香。
当她跪在金碧辉煌的观音脚下，第三次扑下行大礼时，她感到一阵晕眩，整个大殿都在旋转，观音在旋转，她也跟着观音在旋转，嘴里还在不停地念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救救我儿吧，让他早日脱离苦海，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在晕眩中，她看到，坐于莲花之上的观音，庄严而慈祥，发出万道佛光。她恍恍惚惚地听观音说道：你儿已醒转过来了！已醒转来了！回去吧，看你儿去吧！张婆婆迷糊中看见观音菩萨伸出了一只温热的手将她扶起……
张婆婆醒来时，已是初一的午后。新年的第一天，天放晴了，太阳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妈，你醒啦，都快把我急死了。”张婆婆见儿媳妇笑眯眯地，喜气洋洋地看着自己，她发现媳妇的眼圈是黑黑的，笑脸带着倦容，她心里充满酸苦、疼爱与甜蜜。
“妈，告诉你，他，醒了，醒了，你儿子，他醒了，醒了！”
张婆婆不想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哪个醒了？”
“刚娃，你儿子啊！”
张婆婆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才想起昨晚观音菩萨对她说的话，她连忙双手合十：“观音显灵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妈，昨晚吃过年饭，我和强强匆匆赶回，本想陪你一块去文殊院的，见你不在，就知道你自己去了。我正给他洗脸时，忽然见他眼睛露了一条缝，还流出了泪水，我连忙喊他，又叫强强来喊，只见他嘴唇在轻轻地动，不知他要说啥子。我忽然想起应该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就对他说，我到文殊院去接你回来，他的嘴这才不动了，我心里明白了。当找到你时，你刚刚晕倒在观音脚下，你听见了吗，我对你说，你儿子醒了。后来，我把你送去看急诊，医生说你贫血，劳累，焦虑，叫你好好的休息，见没什么大毛病，我这才放下心来。”
张婆婆感激地看着儿媳，不知说啥才好。她来到儿子的床前，颤抖着双手久久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儿啊，你终于醒了，你不醒我是死不瞑目啊，多亏了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你的婆娘好啊！” 张婆婆的双眼泪花闪闪，儿子微张的眼也包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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