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

心然

莲藕


乡村孩子，不知道有苹果和香蕉，藕出泥的季节，一节嫩藕吃在嘴里，心里就把它叫作水果了。
小时候的这一习惯成了情结，每每鲜藕出来，天天都买藕，不光熟吃，也生吃。街市上水果多，老觉得太香甜，腻味，还是藕吃起来爽口。淡淡的泥土味儿，淡淡的湖腥味儿，甜脆适中，咬一口，藕断丝连。嘴边细丝缠绕，揪不下来抹不去。一边吃一边心里还想，烂泥里竟然出脱得如此白净，方寸之间竟然伸展得那么修长。
藕可以做很多菜。冬季里，一罐莲藕排骨汤，四邻八方都沾香气。炸藕夹，是香得不得了的一道菜。还有炸藕丸，蒸藕，卤藕等等。眼下的藕，很嫩，最好还是炒藕丁和藕片，也或者生吃，是降暑降火，亦菜亦果的佳品。
妹妹一家从广州来，妹夫是河南人，没见过藕。每天上午一盘炒藕片，下午一盘炒藕丁，他直说好吃。小厨房里，我一边切着藕，一边往嘴里送。想起小时候，奶奶在砧板上切藕，趁她不主意我偷偷从她胳膊肘下伸进手去，拿一块藕快跑。
八岁那年夏天，得了脑膜炎，高烧不退，茶饭不思，仿佛要死去一般。奶奶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既没要梨子，也没要西瓜，说想吃一截藕。奶奶出去一会，拿回一截藕来，说是放牛的炳生伯在泥塘里抠出来的。当年吃藕的心情，不记得了。
家乡天门有一道菜，我也忘不了。以藕做原料。菜名不好写，写出来不好看；不好读，读起来也不好听，叫藕炸辣粑子。农家，菜都是自家菜园里种，一年中总有几个月，菜园里青黄不接。奶奶在出藕的季节，就会买上一堆便宜的藕梢，切细，拌上细米粉，加点剁碎的辣椒，撒些盐，闷在专门的坛子里，慢慢发酵。
没有菜吃了，奶奶揭开坛子，舀出酵好的藕渣，锅里放少许油，慢慢炕。奶奶这道藕炸辣粑子，甜中一股酸菜味儿，辣中一股米粉味儿，特别香。这菜还有个特点，越剩越炒越好吃。有它的餐桌，得多煮些饭，胃口开了。当年为我抠藕的炳生伯，总是端一碗白米饭，跨半条街，在我家的菜架上寻藕炸辣粑子。
太想吃这藕炸辣粑子，买来米粉，剁碎莲藕，学着做，终是做不出那味道来。我心急，等不得发酵，少了那酸酸味儿。再说，城里的米粉也不地道。
每天在菜市场买藕，和卖藕的大姐熟了，她总要为我挑好的，说我喜欢吃藕。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所想呢！我喜欢吃藕，真不是一时之兴，是从小到大的一种亲近所致。那一节节藕中，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着我的一个个亲人，一段段往事。


莲蓬


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到来，莲蓬就上市了。绿绿圆圆，脆脆甜甜。没有人不爱吃它，没有不爱看它。荷叶是夏季最美的叶，莲蓬是夏季最美的果。拿一个莲蓬，一闻，缝缝隙隙间，跑出来满塘湖水淤泥的清香。


莲蓬长得好看，吃起来爽口，却没人称它为水果。街市上大大小小的水果店，没有它的踪影。又一想，水果店不卖它，恐怕不是别的，而是莲蓬上市时节短，不好存放，人们收获莲蓬后，直接把它和莲藕一起，送进蔬菜批发市场，它也因而和菜市场绑在了一起。


卖米酒的大姐，莲蓬一上市，米酒摊就改成莲蓬摊。她坐在堆得山高的莲蓬边剥莲蓬，一边剥一边卖。不需吆喝，人们买完菜，自会到她那里去称一斤半斤莲蓬子。有闲心儿的，就买整个莲蓬，老老小小一家人边玩边剥边吃。


近几年，这东西愈来愈稀罕，价格嗖嗖往上窜。上街，买两个整莲蓬回家，一时半会舍不得吃，放在书桌上先闻，觉得袅袅的不过瘾，拿起来凑在鼻子跟前使劲吸。只等到快蔫了，气味淡了，才剥了它入口。剥下来的莲蓬皮儿，夹在书本里，还可以闻一阵子香。


莲蓬的气味，是我生命的原香，它的味道于我是童年是故乡是往事。


江汉平原的夏色美，美在一湖一湖的荷叶和莲蓬。莲蓬刚一长大，孩子们就放了了暑假，每天早晨一睁眼，就开始惦记着鼓堤河的莲蓬。河水危险，爸爸妈妈去田地里劳作之前，厉声警告家里的孩子：不准到河边去。孩子们哪里听得进去呢！趁着年迈的祖母坐在竹椅上和老姐妹们拉话儿的间隙，溜出家门，往河边赶去。


荷叶遮光吸水，平常看起来很浩荡的河变浅了。但我们都知道，淤泥还是深，不敢贸然往里淌，只围着边边角角找莲蓬。扯得够的扯完了，就摘了荷叶垫在地上坐着吃。剥的莲蓬皮，戴在手指头上臭美嬉戏。吃了玩了，再看那深处的莲蓬发呆。

河边，一个外乡人搭了棚子放鸭子。许是童年时淘气，他有只眼睛瞎了，脸颊沿嘴角一圈青色的胎记，头上戴顶草帽。鸭子在水里嬉戏，怕它们游太远，他驾着一条小船在密密仄仄的荷叶间穿梭赶鸭子。


听大人们说，他四十多岁，是个单身汉。小街有一位寡妇，带着三个孩子。这几天，有人看见他夜里提着莲蓬和鸭蛋，进了寡妇家。我们都怕他，不敢和他说话，只在心里羡慕，如果有条船，将那深处的莲蓬都摘来，该是多好。


孩子们玩性大，舍不得回去。奶奶猛一想起来，看不见孙儿，心里猜得七八分准。手上拿根竹条，颤颤巍巍往河边赶来......


长大后知道了些莲蓬的药理性之后，我明白了，莲蓬为什么长在最热的时节。乡村的孩子，在毒太阳底下疯跑，田野里蚊虫又多，莲蓬是为孩子们清暑解毒来的。


菱角

莲蓬上市，紧接着菱角就来了。这菱角又大又笨，跟小时候在乡村看到的不一样。后来才知道，属人工养殖。那形状，觉得有些不配古人造的“菱”字。“菱”虽是上下结构，笔画不算少，但写起来却有些和实物一样的精致美感。我说的实物，是野生菱角。


故乡鱼塘里自然生长的野生菱角纤细巧致，有的四个角，有的三个角，有的两个角，刺很扎人。菱角不是每个池塘都长，它挑水。故乡长菱角的是一个大鱼池，菱角叶子匍匐在水面，轻轻拨开，看得见池底的水草和游鱼。

菱角成熟了，勤快的人们做完农活，驾小船或坐大脚盆，上池塘里摘菱角，煮熟，挑到集市上卖。孩子们见了，牵着大人的衣服角往菱角篮子跟前拽。卖菱角的大妈不是专门的生意人，家里没有秤，就拿只茶缸验，五分钱一杯。大妈实诚，那杯子上面堆了又堆，像金字塔。抓菱角很有意思，有些像人们说的抓沙，越抓多越扎人，撮起五个手指轻轻拿最好。


家里都不只一个孩子，一杯菱角解不了馋，没吃够，也爱玩，想着鱼池里有菱角，就设法结伴儿去采。鱼池水深，只能偷偷去。吃过午饭，和秋秋一约，找出一截不短的草绳，溜到池塘边。选一块平展点的地方，捡一块大砖，用绳子绑紧，使劲往池子里一扔，感觉绊倒菱角藤了，再慢慢往岸边拉。菱角家族一团和气，手拉手，脚跟脚，牵牵扯扯间七大姑八大姨都拉上来了。


慢慢拖上来菱角藤，细细翻找藏在藤叶间的菱角，到处是刺，这活急不得。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菱角，绿青红紫，很好看。菱角藤上有一截和藕带相似的杆子，剥掉皮后，白白嫩嫩，切段翻炒是夏秋之际的一道下饭菜。捡干净菱角，剥干净菱角藤，再顺手把枝蔓丢进水中，来年又是满塘的菱角。


回到家，大人看到菱角和梗子，心里觉着孩子懂事，打骂也就免了，只叮嘱下次再不能去。摘下来的菱角，嫩的，直接剥了皮吃，刚开始有些微微的苦涩，过后就是香香甜甜脆脆。老的煮熟后，用菜刀砍，刺角满天飞，菱角到处蹦，吃在嘴里满口香甜。多年后看到板栗，觉得和故乡的野菱角味道很相似，甚至以为野菱角更好。板栗总有坏的，冷不丁就吃的满口吐，而菱角，个个好。


“砍菱米哦......”一听到这吆喝声，小街人就知道，卖菱米的爹爹来了。爹爹戴着一顶草帽，挑着一担箩筐，箩筐里是又硬又干的菱角。有人要买，他放下担子，摆好自带的一条半长凳子，拿出一把特制的小斧头，利落地砍菱角。


砍菱角是技术活，爹爹是手艺人。菱角在爹爹的小斧头下乖乖顺顺，一粒粒菱米是一枚枚迷你金元宝样子，淡淡的乳白色泛着紫，嚼在嘴里又香又粉。大人们买好菱米，拿出一两颗往身旁的孩子嘴里一塞，其余的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一直不明白，这干菱角是怎么得来的？难道从水里捞起来晒熟的？故乡，有一道很有特色的年夜菜。大人们藏好菱角米，大年三十的时候拿出来，拌上米粉，上蒸笼里和蒸肉一起蒸熟。蒸熟的菱米黏黏稠稠，营养丰富，入口即化，是暖老的好食物。

竹林康

欣赏佳作！祝写作愉快！

心然

竹林康 发表于 2016-4-12 13:13
欣赏佳作！祝写作愉快！

谢谢支持！

海天一色

每天在菜市场买藕，和卖藕的大姐熟了，她总要为我挑好的，说我喜欢吃藕。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所想呢！我喜欢吃藕，真不是一时之兴，是从小到大的一种亲近所致。那一节节藕中，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着我的一个个亲人，一段段往事。

海天一色

河边，一个外乡人搭了棚子放鸭子。许是童年时淘气，他有只眼睛瞎了，脸颊沿嘴角一圈青色的胎记，头上戴顶草帽。鸭子在水里嬉戏，怕它们游太远，他驾着一条小船在密密仄仄的荷叶间穿梭赶鸭子。


这样场景，想象着就很美。

海天一色

菱角成熟了，勤快的人们做完农活，驾小船或坐大脚盆，上池塘里摘菱角，煮熟，挑到集市上卖。孩子们见了，牵着大人的衣服角往菱角篮子跟前拽。卖菱角的大妈不是专门的生意人，家里没有秤，就拿只茶缸验，五分钱一杯。大妈实诚，那杯子上面堆了又堆，像金字塔。抓菱角很有意思，有些像人们说的抓沙，越抓多越扎人，撮起五个手指轻轻拿最好。


如若放在现在，农家乐什么的有这样的活动，那是最吸引人的了

海天一色

家里都不只一个孩子，一杯菱角解不了馋，没吃够，也爱玩，想着鱼池里有菱角，就设法结伴儿去采。鱼池水深，只能偷偷去。吃过午饭，和秋秋一约，找出一截不短的草绳，溜到池塘边。选一块平展点的地方，捡一块大砖，用绳子绑紧，使劲往池子里一扔，感觉绊倒菱角藤了，再慢慢往岸边拉。菱角家族一团和气，手拉手，脚跟脚，牵牵扯扯间七大姑八大姨都拉上来了。



形象生动。

海天一色

文笔细腻，字里行间透这家乡，农村那种朴实的情节，让人置身于那种采摘的幸福中，回味无穷！

海天一色

加如精华，推荐赏读！

在水之湄

小时候的这一习惯成了情结，每每鲜藕出来，天天都买藕，不光熟吃，也生吃。街市上水果多，老觉得太香甜，腻味，还是藕吃起来爽口。淡淡的泥土味儿，淡淡的湖腥味儿，甜脆适中，咬一口，藕断丝连。嘴边细丝缠绕，揪不下来抹不去。一边吃一边心里还想，烂泥里竟然出脱得如此白净，方寸之间竟然伸展得那么修长。

欣赏精彩。

在水之湄

莲蓬的气味，是我生命的原香，它的味道于我是童年是故乡是往事。

欣赏精彩。

在水之湄

故乡鱼塘里自然生长的野生菱角纤细巧致，有的四个角，有的三个角，有的两个角，刺很扎人。菱角不是每个池塘都长，它挑水。故乡长菱角的是一个大鱼池，菱角叶子匍匐在水面，轻轻拨开，看得见池底的水草和游鱼。

欣赏精彩。

心然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6-4-12 14:03
文笔细腻，字里行间透这家乡，农村那种朴实的情节，让人置身于那种采摘的幸福中，回味无穷！

故乡的三味，是我永远的怀想。谢谢您。谢谢。

心然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4-12 14:12
故乡鱼塘里自然生长的野生菱角纤细巧致，有的四个角，有的三个角，有的两个角，刺很扎人。菱角不是每个池塘 ...

谢谢支持！

竹林康

心然 发表于 2016-4-12 13:29
谢谢支持！

莲花王子

纳入4月13日中华文艺微信平台发布，公众号：QQ228220518.

张有为

莲花王子 发表于 2016-4-13 16:48
纳入4月13日中华文艺微信平台发布，公众号：QQ228220518.

您好，我是作者的天门老乡。现在想在公众号发布这三篇文章。可否将天门文艺公众号加入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