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喻的写法——句句推进
（特别说明：此文选自《叶嘉莹说初盛唐诗》）托喻的写法——句句推进
《在狱咏蝉》（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首诗有思想性。【总说】 但凡诗歌，只要讲到诗人，一定会牵涉到时代社会等种种因素，因为这些因素关系到诗歌的思想内容，关系到诗歌感发的生命。【宏观背景】 初唐政坛的重要事件，是武后称帝。 武则天本是唐太宗晚年的宫人。唐太宗死后，按照其遗言，武则天离开了后宫，入道观做了女道士。唐高宗李治对武则天很有好感，不久接回武则天。刚接回来那时，高宗有皇后但皇后没有儿子；后来武则天生了儿子，经过宫廷斗争最终做了皇后。武则天原本有四个儿子，两个被她害死，一个被她废掉，她立了最小的儿子睿宗而自己垂帘听政；最后武则天真的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周。【背景与立场选择】 古代读书人要实现用世理想，除了做官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但做官很可能遇到政治上的夺权斗争，这时是依附夺权派，还是不去依附它？必须采取一个立场。 初唐诗人必须决定自己的立场：是依附武后派，还是保全李唐宗室？【作者的立场及结果】 骆宾王入朝做侍御史，屡次谏劝武则天，被贬为临海县丞。 那时，有一个名叫徐敬业的人起兵讨伐武氏，骆宾王投到他的的手下，还写了一篇传诵一时的文章叫《讨武曌檄》。 徐敬业失败后，骆宾王下落不明，被杀、自杀、逃走后不知所终等说法，都有。【具体背景】 骆宾王比较正直，看到政治有不对的地方就上书谏劝。 唐高宗仪凤三年，骆宾王因为上书议论政事触忤武后，被诬以贪赃罪名而下狱。那年秋天，有一次在狱中听到外面蝉叫的声音，他就写下这首诗。【诗解】1.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这两句对举，是比的写法。 形象上，从蝉声写起，实际用蝉这个形象比喻人，寄托自己的情志。 结构上，“西陆蝉声唱”写物——蝉；“南冠客思侵”写人——作者自己。 这两句的人与物，是对举。 “西陆”，秋天。“秋蝉”是诗歌的传统词语，表现悲哀，会使人联想到孤寂和受迫害。所以这句写蝉声，就能引起共鸣。 “南冠”，囚犯；“客”，作者自己，不说“我”是为了推远一步距离。“侵”，扰乱。 这两句是说：我听到秋蝉的鸣叫，就引起我做囚徒的客思。 这样说起来，由西陆的蝉声引起我内心的愁思，这是“兴”的写法。可是从整首诗看，这两句不是很自然的感发，而是有心地在“比”，他是用蝉来比喻人，这种写法叫“比而兴”。 比与兴有时候很难截然划分开，如果用两个圈来代表，它们中间是可以交叉在一起的。比和兴有时可以结合起来：有时是兴，但它中间有比的意思，这是“兴而比”；有时虽然有心在比，却是用感发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比而兴”。2.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不堪”——使我悲哀到不能忍受的是什么？是“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这两句不是左右平衡，而是上下相接，属于“流水对”。 好的头发，“鬓影”。“白头”，指人，同时“玄鬓”指蝉，两个连起来：我所不能忍受的，就是它对着我来鸣叫。 这两句，物与人结合起来了。 按照严格文法，“影”是名词，“吟”是动词，二者不能相对。可是这里的“玄鬓影”却能与“白头吟”相对，因为“玄鬓影”三个字结合就成为名词；而“白头吟”是因为它的出处是一首诗的题目，就相当于名词。这就是诗歌复杂的变化之处。 以上四句：首联一句写物，一句写人；颔联人物并举，彼此有直接关系，但蝉还是蝉，人还是人，二者仍旧可以分开。3.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露重”是景物。秋天的晚露很浓，沾湿了蝉的翅膀，它想飞起来的时候是“飞难进”——再也飞不动，不能向前进了。 秋季多风，风的力量越来越强，所以蝉所发出来的悲鸣就“易沉”，即悲鸣声很容易被风吹散，没有人再听得到了。 这两句表面写物，实际完全在喻托，即物即人，完全是在说自己。 “露重”，表示当时所处环境的恶劣——武则天专政，政治方面的压力很重，骆宾王想要有所作却不能够成功。所以说蝉“飞难进”，就是说他自己没有办法在政治上进取。“风多”的“风”，表示外界对他的迫害和摧残。“响易沉”，指骆宾王上书武则天提出忠言劝告，结果没有人听，沉落消散了。4.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两句是写人了。 “予”，我。虽然表面是写人，他说没有人相信我的高洁，但实际也是在写蝉，指蝉的高洁。因为蝉住在树枝上，当然是“高”了，但蝉因不吃昆虫之类的东西而没有污秽，可谁又相信它的高洁呢？ 骆宾王说，我向谁来表白我这一份高洁的情意呢？【小结】 这首诗，1、2句物与人分开，3、4句并举，5、6句合拢，7、8句蝉与人完全混合，即蝉即人，即人即蝉，一步步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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