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咏怀》第三首
[特别说明：此文系本人阅读叶嘉莹诗词著作读书笔记]阮籍《咏怀》第三首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披野草，岁暮亦云已。
一、表层意思（一）嘉树下成蹊。“嘉树”即“佳树”。这句源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典故。李广带兵对士卒非常爱护，他不善言谈，是用行为和情义感动鼓舞士兵，士兵都甘愿为他效死，《汉书•李广传》赞美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树与李树不会讲话，不会为自己的美丽花朵和甜美果实做宣传，可人们还是被它们的花美果甜所吸引，主动汇聚到树下，渐渐走出一条蹊径。阮籍不说“桃李下成蹊”，说“嘉树下成蹊”。（二）东园桃与李。什么样的“嘉树”才有“下自成蹊”的吸引力和凝聚力?那是“东园桃与李”。东南西北分别代表春夏秋冬。所以“东园”给人的联想，首先是东面的园子或春天的园子。（三）秋风吹飞藿。但阮籍接下去说“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按照上面的理解，就是从东面或春天突然跳到秋天去了。所以阮籍的“东园”是指他对自然的一个印象——把积存概念化为形象，他把他对人生的认识和经验，通过春天和秋天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结合在一起写。前两句“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写春天的美好生机，后两句“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写秋天的衰败凋零。“吹”使人感到一种涤荡、摧残的力量。“秋风吹”的是“飞藿”。“飞藿”与“桃李”形成对举。既然是“秋风吹”，那吹什么不可以，比如吹桃李、吹叶子，而要说吹“飞藿”?因为“藿”是豆类，豆架一拆，来年春天不会再长出豆子，根株无存，是真正彻底的摧残与凋落!（四）零落从此始。既然是真正彻底的摧残与凋落，所以就“零落从此始”。万物的衰落就从此开始了，严酷寒冷的季节即将到来了。前四句写了两种植物，“桃李”是兴盛的，“飞藿”是衰败的。（五）繁华有憔悴。接下来“繁华有憔悴”，这是写人间盛衰。看到这里，就知道前四句表面上写春天的生发和秋天的零落，真正用意是写人间形势，世间朝代的盛衰兴亡。“繁华有憔悴”，就是人世的一切繁华富贵都有它憔悴凋零的时候。（六）堂上生荆杞。“堂”，厅堂、大堂，是一所住宅最繁华、最壮美、最可观的地方，是建筑物的重点和中心。“荆杞”，荆树、杞树，指没有大用的野生植物。繁华如何憔悴？是“堂上生荆杞”。有一天会发现，大堂上竟然荒凉地长出荆杞。所以这句是泛言人间盛衰之变。前六句总言人间现象。阮籍说他对人间有了认识，知道了有繁华就有衰败。特别是看到“秋风吹飞藿”的现象，就预感到可怕的“零落”将立刻出现。这个时候，作为个人，阮籍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决定？（七）驱马舍之去。他说他要“驱马”“舍之去”，要骑着马离开繁华不久长之地。去哪里呢? （八）去上西山趾。“趾”，足趾，脚下。他说他要“去上西山趾”，要到西山的山脚下去。为什么要到西山脚下去? 西山是什么样的地方？典故：伯夷和叔齐为了在品格上保持完美操守，为了避免做不孝不义不仁的事情，双双逃到西山去隐居，由于耻食周粟，靠采薇为生。他们写了一首涛：“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伯夷叔齐最后饿死在西山上。他们生活在商周的易代之际，宁肯饿死，也不肯背弃旧主的美好节操与忠贞持守，这样的形象在《孟子》里被赞美为“圣之清者”——必须保持品格上的最清白、最高尚，决不允许留下任何污点。阮籍肯定是知道这些的，而他那个时候面对的正是从曹魏到司马氏的西晋之间的更朝易代之际。所以阮籍的意思，是他要去效法“圣之清者”的行为，到当年伯夷叔齐隐居的西山去。（九）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阮籍去西山干嘛？隐避逃脱，远离这个篡乱衰败的时代。所以接下去他说“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这是阮籍感慨很深的两句话：衰亡零乱之世，我自己的身体能否得以保全尚且不知，何况还要留恋妻子及整个家庭!这正是阮嗣宗的忧惧之词和忧惧之心。历史记载，司马家有宴会的时候常常把阮籍喊去，阮籍内心很痛苦。因为他不赞成司马家的篡魏作为，但他又软弱害怕，所以他想选择逃避。但事实上他不能真正离去，司马氏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阮籍无奈感叹“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十）凝霜披野草。阮籍内心的感慨已经非常深沉，但他又无法挽回，所以就说“凝霜被野草”。他说，我现在已经清楚看到凝结着的寒霜和被寒霜覆盖着的郊野和所有草木。（十一）岁暮亦云已。“岁暮”，一年终了。前面说“凝霜”，是冬天，是一年终了之时，所以是这里说“岁暮”。“亦云已”，只好说算了。面对这种严酷的现实，阮籍能如何呢?只有无奈慨叹“岁暮亦云已”：这一年马上又要过去了，已经无可挽回，算了吧。综上，这首诗写的是盛衰感慨，是生命难以保全的忧伤与恐惧。
二、深层意义 曹魏全盛时期，贤才皆入仕其朝，如同东园桃李，往来者众，其下成蹊。到司马家族“僭窃”时期，贤良大臣不愿依附，好像秋风一起而草木零落，繁华者因之而憔悴，甚至于荆杞就生在堂上一般。荆杞是恶人。 最后曹魏运命将要终了，司马氏取代曹魏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将要到来的变革已无法改变了。“凝霜披野草，岁暮亦云已”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无可奈何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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