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不易 发表于 2018-1-28 21:45:45

《“撞鬼”事述》 (散文)

本帖最后由 风萧^易水 于 2018-1-29 13:54 编辑

                                                   
                                                   《“撞鬼”事述》
                                                               
                                                                     —— 咸宁风情之六
                                                                                 
                                                                                 http://bbs.izhwy.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801/11/134102eziyfbiq4xqwv6v6.jpg

   
我对“鬼”这个概念的认知与接受与长辈们潜移默化的“教育”有关,可以说,这是我受到“家庭教育”结出的最早的“硕果”之一。
    说到家庭教育,这难免就要扯到我的大伯了。对我来说,他是个很有个性特点的人,年轻时性情豪爽,闯江湖跑码头,见过不少世面。我奶奶说,大伯学坏就是因为在外面结交了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是别人把大伯“带”坏了。奶奶有句口头禅叫“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道士跳大神”,用文雅的语言就是“近墨者黑”。
    其实,大伯少年时是很苦的。当年黄河掘开花源口,洪水泛滥,千里良田成了黄泛区。原有的家产被黄河水冲洗得一干二净,爷爷奶奶带着一大家人从河南逃到湖北,成为响当当的“劳动人民”! 没有田地,一大家人就靠爷爷租人家的地种菜求生。大伯虽是长子,但年龄还小,种地又没甚力气,被老乡介绍给人家放牛,没有工钱,目的就图吃口饱饭。也就是他给人在野地里放牛的时候,出了件“撞鬼”的邪门事!
    大伯说起那档子事时一点没有害怕之意,相反却津津乐道,而我却认为是大伯当年人小玩心大结果把牛给“玩”丢了的,吓得不敢回家,漫山遍野地到处寻牛时才“撞鬼”的。      
    那时,咸宁还只是巴掌大的一个小县城,人口也没现在这么密集。早年间,咸宁县城是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一到天黑就关闭,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城门外住的都是迁移到此地落户的人,民国年间,人口都是自然流动,说走就走,没什么“居民身份证”之说,更没有什么“街道居委会”之类的名堂经对人进行限制,人们的迁徙是非常自由的。其实,城外也没有多少住家,因为城外基本是被护城的水塘环绕,大片大片的水塘从城墙角向外辐射,根本就无法建房子,我家当年就住在宝塔那个偏僻的角落里,与咸宁县城隔淦河相望。我大伯说那儿是“狗都不肯拉巴巴”的地方,可见是多么的荒凉了。
    那天,我大伯肯定是玩疯了心,让牛独自在野地里吃草,自己偷跑到什么地方玩耍去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才想起放牛的事。待他回到原地时,牛没影了,又不敢回家,一下子就急蒙了头。那时是夏天,野地里,除了拎着小灯笼到处乱窜的萤火虫外,就是田间水塘里的青蛙“咕咕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星星挂在天空,眨着眼,似乎在给他照着亮,他就那么漫无目标地四处乱转。
    也不知转了多久,他便困得不行,腿也直发软,迷迷糊糊地看到前面有一堆燃烧的火,火边好像有人在晃悠。大伯也没多想就朝那地儿走去。走近才发现是有人在火堆边赌钱,旁边还围着一圈人,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吭声,眼睛似乎都在盯着地上的那只碗。碗里有两个骰子,跟现在玩麻将用的骰子一样,碗旁边放着一叠叠的钞票。大伯知道这是在“押宝”,这是最简单也最普遍的一种赌搏游戏,以猜点数的“单”或者“双”来定输赢,农闲时山里人最喜欢玩这个,大伯一点也不陌生。
    “我还朝里面挤了挤,想靠近了能看得清楚些,”大伯笑着说,“那个掷骰子的家伙还喵了我一眼,把我往后面推了一把,我立马就横(瞪眼)了他一眼。”
   大伯说这话我信,他打小就倔强,吃软不吃硬,三句话没说好,他就要抡起巴掌搧人,更要命的是他天生一个断掌,我奶奶说断掌打人会要人命的,所以,我大伯小时候常常动手打人,惹了事奶奶就上门去给人赔礼。
    话说我大伯被那“人”推了一下,心里肯定是有气的,只是因为那都是些大人,他打不过又不敢骂人,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憋着气站在旁边看赌搏。
    后来,那个掷骰子的大概是赢了钱,抽出一张递给大伯,大伯一点也不客气的揣在了口袋里,当时还琢磨拿钱买啥东西好。就在他瞎琢磨的时候,传来了鸡叫声,刹那间,那些赌搏的家伙跑了个干干净净。大伯往四周一看,发现自己正处于坟地中央,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包,脚边还有一只上供的碗,里面还躺着两颗骰子!
    我奶奶是给大伯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纸钱的,问他从哪儿弄的这种脏东西,大伯满不在乎地说:“鬼给的。”说完,还冲我奶奶翻了翻眼。
    我爷爷一听,说道:活人不能拿鬼的钱。你拿了鬼的钱,鬼会上你身的。
    我爷爷话还没说完,大伯一下打断他的话头,眼睛一瞪,说:吓唬谁呢?我又没偷、没抢的,你让鬼来,上我身试试?
    我奶奶以为大伯中邪了,赶忙用手去摸大伯的额头,又用手在大伯的眼前晃了几晃,估计是在检查大伯是不是真的鬼上身了,据说鬼一旦上身的话,眼睛都是直愣愣的不会转动,说话都不带脑子思考的。
    大伯很不耐凡地把我奶奶的手推开,说:烦你们!我都不怕你们才怕得巧?   
   “鬼怕恶人!”大伯说起撞鬼的事时,还是一脸的豪迈劲,他一直都相信,正是他横了那鬼一眼,那鬼才会把纸钱送一张给他以表示歉意。至于鬼是不是真的是大伯说的那么个“意思”,恐怕只有鬼才晓得。
    我和大伯坐在火炉边聊天的时候,曾小心翼翼地问他:你那晚真的不怕吗?
    大伯笑了笑,说:能不怕吗?我看到有个家伙把一粒蚕豆扔进嘴里,那蚕豆又从下巴掉下来,他又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嘴里,蚕豆又从下巴掉下来,我就晓得周围都不是人,只有鬼才没有下巴。那晚我愣是站着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听到鸡叫才松了口气。
    那,你跟我爷爷奶奶说话,怎么那么大的口气?我不解地问。
    还不是怕他们担心嘛。大伯瞅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说:其实,这鬼,你跟它们没仇没恨的,又不挖它的坟,它为么事害你?这一生啊,我就觉得只有人才是狼心狗肺,人害起人来才挖毒哪,连鬼都怕!
    我知道,大伯说这话是在借题发挥,感慨自己一生的曲折遭遇!大伯当年回到家时,还是在咸宁县城被解放之后。那时,政府对一个人的身份和来历查得很严。大伯年轻时打得一手漂亮的“莲花落”(一种快板),天南海北地到处“晃荡”,靠嘴“混饭吃”,用工作队的话讲,这纯属“不劳而获”的“寄生虫”生活,没有“劳动者”靠汗水吃饭那么光彩。
    大伯听了很是反感,他是个连鬼都不怕的人,脾气又火暴,便质问工作队的人: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怎么就是“寄生虫”?
    工作队的人答不出来,就转移话题,先指责大伯说话的态度不好,后又要大伯找个人来证明自己流浪江湖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大伯一听火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打人,结果倒了血霉,生生地被划到“四类分子”(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中的“坏分子”之列,发配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直到生产队被解散后,他才成了“劳动人民”中的一员,重新过上了“正常生活”,所以,他对那个年代一直耿耿于怀。
    我读书的那个年龄已是“文革”后期,那时,人们的思想应该算是比较纯洁的,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经历过“破四旧”和“文革”的“红色洗礼”,几乎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咸宁城区的中心地段那座城隍庙、南门铁路桥洞外面高山上的山神庙、还有西门山被油桐树林环绕的马王庙都被“革命小将”们扫荡成了一片一片的废墟。那些看庙的道士、和尚穿着灰袍,胸前挂着白底黑字的姓名牌,头上戴着如细长的喇叭状高帽子,上书“牛鬼蛇神”四个大字,那字还用朱红色的叉叉覆盖着,非常刺眼。这些道士、和尚低着头,手被反绑在身后,先是被牵着游街示众,然后被押在城关中学的高台上批斗,口号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
    那时,所有的人都被卷入到那股“红色”洪流中,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连人都是如惊弓之鸟一样,哪里还会有鬼藏身的地方呢?
    除了县城周围各式各样的鬼庙被摧毁之外,还有城外大大小小的无主之坟也被人刨了个一干二净,白骨被挖出后便任其暴于野地,风吹日晒。可怜那些死鬼如今连家都没了,哪里还有当年聚众赌搏的闲情雅致?
    那些青石板凿的墓碑大都被人弄到家里码了猪圈或者做了台阶的基石,以前我去乡下走亲戚时,偶尔还能看到几块青石墓碑,现在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存在。其实,即使那些青石墓碑还存在,估计也没有人会去关注它们。            
    这个年代,敬畏之心早已被日益膨胀的物质欲望所取代,人没有了敬畏之心,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呢?缺少了惩戒的手段,“天地鬼神”的名头最终也不过是被用来愚弄和蒙骗人的工具而已。
               
                                                                        —— 2018年元月28日




邯郸陈勇 发表于 2018-1-29 09:47:08

说到家庭教育,这难免就要扯到我的大伯了。对我来说,他是个很有个性特点的人,年轻时性情豪爽,闯江湖跑码头,见过不少世面。我奶奶说,大伯学坏就是因为在外面结交了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是别人把大伯“带”坏了。奶奶有句口头禅叫“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道士跳大神”,用文雅的语言就是“近墨者黑”
赞同{:handshake:}

邯郸陈勇 发表于 2018-1-29 09:51:07

后来,那个掷骰子的大概是赢了钱,抽出一张递给大伯,大伯一点也不客气的揣在了口袋里,当时还琢磨拿钱买啥东西好。就在他瞎琢磨的时候,传来了鸡叫声,刹那间,那些赌搏的家伙跑了个干干净净。大伯往四周一看,发现自己正处于坟地中央,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包,脚边还有一只上供的碗,里面还躺着两颗骰子!

读得有点毛骨悚然,瘆得慌{:sweat:}

邯郸陈勇 发表于 2018-1-29 09:52:57

那时,所有的人都被卷入到那股“红色”洪流中,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连人都是如惊弓之鸟一样,哪里还会有鬼藏身的地方呢?

耐品!

邯郸陈勇 发表于 2018-1-29 09:54:46

读老师文章受益匪浅,文章描述细腻流畅,故事情节丰盈,拜读学习了,遥祝老师冬祺!{:handshake:}

驼影润沙 发表于 2018-1-29 10:16:46

欣赏铁山老师的佳作,前后呼应很好。
由于整篇文字铺垫的基础扎实,后面文字的楼宇就建得卓尔不群、非常夺目了。

三棵松 发表于 2018-1-29 11:02:36

:其实,这鬼,你跟它们没仇没恨的,又不挖它的坟,它为么事害你?这一生啊,我就觉得只有人才是狼心狗肺,人害起人来才挖毒哪,连鬼都怕!{:handshake:}

三棵松 发表于 2018-1-29 11:08:05

老师不愧是老师,具像描写的细致,精彩。{:handshake:}

三棵松 发表于 2018-1-29 11:09:54

教育人于无形之中,学习了,受教了,点赞,问好,{:handshake:}

寅叶子 发表于 2018-1-29 12:01:50

我奶奶是给大伯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纸钱的,问他从哪儿弄的这种脏东西,大伯满不在乎地说:“鬼给的。”说完,还冲我奶奶翻了翻眼。
       我爷爷一听,说道:活人不能拿鬼的钱。你拿了鬼的钱,鬼会上你身的。
      我爷爷话还没说完,大伯一下打断他的话头,眼睛一瞪,说:吓唬谁呢?我又没偷、没抢的,你让鬼来,上我身试试?
      我奶奶以为大伯中邪了,赶忙用手去摸大伯的额头,又用手在大伯的眼前晃了几晃,估计是在检查大伯是不是真的鬼上身了,据说鬼一旦上身的话,眼睛都是直愣愣的不会转动,说话都不带脑子思考的。
      大伯很不耐凡地把我奶奶的手推开,说:烦你们!我都不怕你们才怕得巧?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伯真的邪门,,,{:titter:}

寅叶子 发表于 2018-1-29 12:03:30

我读书的那个年龄已是“文革”后期,那时,人们的思想应该算是比较纯洁的,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经历过“破四旧”和“文革”的“红色洗礼”,几乎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咸宁城区的中心地段那座城隍庙、南门铁路桥洞外面高山上的山神庙、还有西门山被油桐树林环绕的马王庙都被“革命小将”们扫荡成了一片一片的废墟。那些看庙的道士、和尚穿着灰袍,胸前挂着白底黑字的姓名牌,头上戴着如细长的喇叭状高帽子,上书“牛鬼蛇神”四个大字,那字还用朱红色的叉叉覆盖着,非常刺眼。这些道士、和尚低着头,手被反绑在身后,先是被牵着游街示众,然后被押在城关中学的高台上批斗,口号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

因为耿直,不拘细节,被打成“坏分子”,{:titter:}

寅叶子 发表于 2018-1-29 12:05:54

除了县城周围各式各样的鬼庙被摧毁之外,还有城外大大小小的无主之坟也被人刨了个一干二净,白骨被挖出后便任其暴于野地,风吹日晒。可怜那些死鬼如今连家都没了,哪里还有当年聚众赌搏的闲情雅致?
       那些青石板凿的墓碑大都被人弄到家里码了猪圈或者做了台阶的基石,以前我去乡下走亲戚时,偶尔还能看到几块青石墓碑,现在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存在。其实,即使那些青石墓碑还存在,估计也没有人会去关注它们。            这个年代,敬畏之心早已被日益膨胀的物质欲望所取代,人没有了敬畏之心,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呢?缺少了惩戒的手段,“天地鬼神”的名头最终也不过是被用来愚弄和蒙骗人的工具而已。

先以“鬼”引文,后引人入胜,读来让人轻松、舒坦,欣赏佳作,问好老师{:handshake:}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8-1-29 12:26:44

奶奶有句口头禅叫“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道士跳大神”,用文雅的语言就是“近墨者黑”。



老辈人都有这样的说法,事实也是如此。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8-1-29 12:30:43

待他回到原地时,牛没影了,又不敢回家,一下子就急蒙了头。那时是夏天,野地里,除了拎着小灯笼到处乱窜的萤火虫外,就是田间水塘里的青蛙“咕咕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星星挂在天空,眨着眼,似乎在给他照着亮,他就那么漫无目标地四处乱转。


想象丰富。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8-1-29 12:36:02

还不是怕他们担心嘛。大伯瞅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说:其实,这鬼,你跟它们没仇没恨的,又不挖它的坟,它为么事害你?这一生啊,我就觉得只有人才是狼心狗肺,人害起人来才挖毒哪,连鬼都怕!



也是大实话。{:titter:}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8-1-29 12:39:30

除了县城周围各式各样的鬼庙被摧毁之外,还有城外大大小小的无主之坟也被人刨了个一干二净,白骨被挖出后便任其暴于野地,风吹日晒。可怜那些死鬼如今连家都没了,哪里还有当年聚众赌搏的闲情雅致?



诙谐。

海天一色 发表于 2018-1-29 12:41:29

文笔细腻,故事精彩,令人回味!{:handshake:}

风萧^易水 发表于 2018-1-29 13:57:26

我对“鬼”这个概念的认知与接受与长辈们潜移默化的“教育”有关,可以说,这是我受到“家庭教育”结出的最早的“硕果”之一。
开门见“鬼”,该不是现代版的《聊斋志异》吧,且听下回分解,一定很有意思的。

风萧^易水 发表于 2018-1-29 13:59:20

承接开篇,滴水不漏。我们和作者一起接受一次“家庭教育”课,{:handshake:}

风萧^易水 发表于 2018-1-29 14:00:29

其实,大伯少年时是很苦的。当年黄河掘开花源口,洪水泛滥,千里良田成了黄泛区。原有的家产被黄河水冲洗得一干二净,爷爷奶奶带着一大家人从河南逃到湖北,成为响当当的“劳动人民”! 没有田地,一大家人就靠爷爷租人家的地种菜求生。大伯虽是长子,但年龄还小,种地又没甚力气,被老乡介绍给人家放牛,没有工钱,目的就图吃口饱饭。也就是他给人在野地里放牛的时候,出了件“撞鬼”的邪门事!

各位看官注意,那聊斋里的那什么快出来了{: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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