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2-20 19:24:59

门外春风(11——完)

 (十一)  王巧丽从供销社买回了几颗鸡蛋,打开两颗,泼了一碗蛋汤,放在桌子上晾着,又风一般地跑到医院的食堂打回了饭菜。拿着小勺子搅着蛋汤喂蒲苇。  蒲苇紧绷着脸,很不情愿地张开嘴。王巧丽把一勺子蛋汤刚喂进蒲苇嘴里,蒲苇就“噗”了她一脸,骂道,你想烫死我呀?你安得啥心?伸手又将碗打翻,蛋汤洒了王巧丽一身。  都怪我,都怪我,有点烫,有点烫。别气,别气。  我不喝,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蒲苇说着,拿起碗照着王巧丽就打了过去,正好打在王巧丽的头上,血顺着左脸颊流了下来。  同室的老姜看不惯,就多嘴说,你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咋这样对你妈?太不像话了!  老姜,你别说,没你的事儿,是我没照顾好孩子。王巧丽自责说。  你还别将就他了,溺爱是害。把孩子娇惯成这样,以后还怎样做人?教育孩子要讲究方法。老姜是老师,性子很直。  她不是我妈,是杀死我妈的凶手,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蒲苇简直像一头咆哮的狮子。  老姜还要说什么,王巧丽抢着说,不怪孩子,是我没照顾好,蒲苇,别气。  别提我的名字,那是我妈叫的,你咋随便叫?臭女人,地主婆。蒲苇由于激动,腿剧烈疼痛,“哎呀”了一声,身子就哆嗦起来,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  王巧丽替蒲苇擦着汗,蒲苇的手像铁爪陷进了她胳膊的肌肉,她咬着牙,忍受着疼痛。  一阵剧痛之后,蒲苇几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连眼皮子都抬不动了。王巧丽又重新泼了鸡蛋,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她看着蒲苇吃得香甜的样子,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天上午,医生把王巧丽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她医药费已经没有了,让她赶快想办法。  王巧丽眉头紧锁。蒲苇住院一个礼拜,就花光了王儒生和齐主任拿来的一百元钱,还欠下三十元的医药费。  医生和王巧丽说,要是再不交医院费就停蒲苇的药,炎症下不去,蒲苇的腿会残废的。  王巧丽让人捎话叫来了王儒生和齐主任,向他们说明了情况,这两个人愁来愁去没有办法,急得抓耳饶腮。王巧丽说出了一个办法,王儒生和齐主任愣怔了一会儿,只好依着王巧丽。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姜站在他们旁边,老姜对王巧丽说,你做得对。  王巧丽送走了王儒生和齐主任,忙着返回病房,蒲苇正在发脾气,看到王巧丽进来,说,我要回家,不住院了。说着就伸手扯输液管,王巧丽紧紧按住蒲苇插着针头的手,哭着说,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拔针头。  蒲苇用另一只手撕扯着王巧丽的头发,恨不得将王巧丽一头头发拔光。  老姜赤着脚跑过去,伸手扼住蒲苇的手腕,大声吼道,你太不像话了!  (十二)  凌晨,蒲苇睡着了。王巧丽倒完了蒲苇的屎尿,从茅厕回来,看见蒲苇的头偏在枕头一旁,轻轻扶了扶枕头。蒲苇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迷瞪着睡去。她忧心忡忡地拿着枕头套子、床单子和蒲苇替换下的衣服出去洗了。洗完后,晾在院里的一根绳子上。回来后,正好蒲苇醒了。蒲苇说,这样疼下去还不如死了,活受罪。王巧丽惊恐地说,小小年纪咋能有这想法。呸呸呸,不说丧气话。王巧丽越怕说死,蒲苇偏说,死了你倒省心了,少了一个恨你的人。王巧丽说,你这娃娃咋了?死呀活呀多吓人。谁说你恨我?  蒲苇又去睡了,王巧丽坐着小凳子,爬在床沿上打盹。昨夜,蒲苇腿疼折腾了几乎一夜,她一夜未眠,眼泪都流干了。现在蒲苇安静了,她也困了。  护士进来,摇醒王巧丽,说,去化验吧。王巧丽临走时,看看蒲苇,对老姜说,我出去一会儿,别告诉他。  老姜问,你能吃得消吗?  能,我身体棒着呢。  十点钟,王巧丽回来了。医生给蒲苇的腿放了风,重新包扎了。  王巧丽追着医生到了走廊,问,咋样,医生?医生说,恢复得还算可以。只是炎症太大,单凭输液还不行。医生告诉她得给蒲苇多吃有营养的,最好弄点鸡汤、鱼汤喝。  王巧丽来回走了三十里路,用一只玉镯从乡间换回了一只鸡,炖好了鸡汤,按三天的顿数分开,每天给蒲苇喂着喝。  蒲苇喝着鸡汤,问她哪来的钱买鸡?是不是偷来的?王巧丽笑笑哄着说,是她的一个乡下亲戚送来的。蒲苇依然不相信,说,你啥事干不出来?连人都敢杀,偷只鸡还不是你的拿手活儿?你们这些地主婆啥坏事干不出来?王巧丽很伤心,忍了忍,依然笑着说,啥也不懂就瞎说。蒲苇还是不依不饶,咋,说错你了?别认为你伺候我,我就领你的情,就原谅你害死我妈,你做梦去吧!  王巧丽还想说什么,看见蒲苇生气了,就赶紧笑着说,我没那个意思,别生气,喝吧,喝完好长骨肉。蒲苇乜斜了王巧丽一眼,喝完了碗里的鸡汤,说,你滚远一点,少在我面前绕,我看见你就来气。  王巧丽一个下午没有在病房陪伴蒲苇。蒲苇忽然觉得失去了什么似得,没有了王巧丽反而觉得更无聊了。等到快要上灯的时候,王巧丽才风风火火地回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瓷盆,进来后把瓷盆子放在桌子上,说了声饭迟了,饿坏了吧。蒲苇看见她头发散乱,裤脚、鞋满是泥巴,邋遢得不成人样。  蒲苇吃着鱼问哪来的?王巧丽忽然来了兴趣说,城外有个水库,我捞回来的。你不知道那水库多大呀,看也看不见边,水可多了,蓝汪汪的一片,眼晕。水里有好多好多的蒲苇,比咱河滩里的水草长得又高又茂盛。还有水鸭子,我还看见天鹅了,可高大了,那毛白的就像雪花。还有飞的鸟,可会抓鱼了,一头扎进水里,眨眼间,嘴里就含着一条鱼上来了。我在浅水处,我不敢下深处,不会浮水,怕淹死。就在浅处,有着好多好多的鱼。我抓也抓不住,鱼可滑了,你看着瞄准了,你一抓就没了,可好玩儿了。没办法,我就在浅水处费了半天力才抓了这么几条小的,还跌进水里好几回。  听说波浪很大的,咋你没被波浪冲走?  傻话,能把我冲走吗?我说了我不敢去水深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死了再不回来,没想到你还是活着回来了。蒲苇忽然换了笑脸,夹起一块鱼肉硬塞进王巧丽嘴里,王巧丽当即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咳也咳不上来。蒲苇变了眉眼说,水没淹死你,让鱼刺卡死你!  (十三)  护士进来给蒲苇测体温了,她很和气,未说话就笑,一笑,眼睛和嘴角都弯成了眉月,露出白白的牙齿,蒲苇觉得她像妈,更像蒲花。护士拿出体温计,给他测完了体温,对他笑了笑,在本子上作了记录。她刚插住笔,合住本子,王巧丽站在背后问,姑娘咋样?护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王巧丽。王巧丽不知啥时候站在那儿,样子谦卑而恭敬!上身穿着件破夹袄,打着好多的补丁,下身穿着一条宽裆裤,也打着好多补丁,一双牛鼻梁鞋硬的像铁壳。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顶着个草窝,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红肿,充满了血丝。两只胳膊趿拉着,瘦弱地像谷地里吓唬麻雀的纸扎人。护士的心猛地被什么揪了一下,感觉就像祥林嫂活过来了,忙把本子夹在腋下,轻声说,多喝点水,再观察观察。抽身走了。护士走了,蒲苇的心里却阴暗了。  王巧丽听护士说完,赶紧倒了水去喂蒲苇。蒲苇摇摇头不喝,她还是苦口打劝,蒲苇挥手打掉水碗,不喝,烦死了!  不一会儿,护士又进来把王巧丽叫走了。王巧丽跟着护士来到大夫诊室,大夫端详了她一阵子,说,你有啥感觉?她摇摇头说,啥感觉?没啥感觉。大夫问,比如有哪里疼痛了,没精神了。  她还是摇摇头,说,没啥感觉,大夫咋了?啥意思?大夫说,看你瘦弱成这样,怕你身体有啥毛病。她摇摇头说,俺结实着呢,没啥感觉。大夫要是没别的事,俺出去了。  她刚踏进蒲苇的病房门,就见蒲苇两手乱抓,啊啊叫着。她赶忙跑过去,推醒了蒲苇。  蒲苇做梦了,梦见妈在那条土路上站着,看着他笑。他想跑过去,可就是迈不开腿,喊不出声。  我要妈,我要我妈,妈——  蒲苇嚎啕着,疯了一般,推开王巧丽,抓过药瓶子,倒出一把药,就往嘴里填。王巧丽大惊,扑上去,一手抓住蒲苇的手,另一只手的两根指头插进蒲苇的嘴里往出掏药。蒲苇狠狠咬住王巧丽的手指,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一阵折腾之后,王巧丽感觉自己再也没有一点儿力气了,瘫软地坐在地上,两只干枯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对面的墙壁。  (十四)  蒲苇能拄着双拐棍出外面散步了,这对王巧丽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天气真好,暖烘烘的。你看墙头那梨花,还有蜜蜂。  蒲苇停下来,没有看王巧丽说的花儿呀蜜蜂呀,而是看着她的头发,说,你头发咋白成那样了,没剩几根黑的?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人老了,都这样,没啥。  蒲苇再次端详了眼前这个女人,脸色惨白,颧骨凸出,两眼深陷,瘦骨嶙峋,干枯得就像死树枝。  要是我妈伺候我,也会变成你这样的。蒲苇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为啥这样对我这么好?是赎罪吗?  王巧丽的身子轻微地抽蓄了一下,眼泪随之而下。近一段时间,蒲苇对王巧丽的态度稍有改变,基本适应了这个女人的照顾,也接受了她的呵护。蒲苇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妈看见我当时的样子不知有多伤心。又问,不知蒲花咋样?我想她了。  蒲花有齐主任和你王老师照顾,挺好的,不用担心。  我就她一个亲人了。蒲苇哽咽着。  又过了二十天,蒲苇的腿虽然没有完全痊愈,也好的差不多了,已经能离开拐杖下地慢慢挪动着行走了。因为实在再拿不出一分钱的医药费,只好出院,回家慢慢去养。  这天上午八点钟。蒲苇在整理床铺和一些零碎的东西,他回头看来老姜一眼,掉下了几滴眼泪。自从和老姜住在一个病房,蒲苇得到了老姜不少的照顾,老姜脾气归脾气,心是热的。  我有句话和你说,出去好好善待你妈。老姜说。  她不是我妈,我妈死了。  你已经不小了,应该明白事理了。依我看你们之间有一种不可明状的关系,你应该承认一个事实,如果不是骨肉相连,她咋为你治腿连自己的房子卖了不说,还要卖血呢?  啥,她卖房子卖血?蒲苇瞪大眼睛看着老姜。  卖房子的事我也是听说的,卖血的事是我亲眼看到的。哎,我也不知道你们啥关系,总之是一个可伶的女人。老姜继续说,她凌晨和我说,让你一个人出院,她提前回去了。她好像有急事,半夜来了一个人不知和她说了啥,她哭着走了。  (十五)  蒲苇要急着赶回去,正好遇见二黑蛋赶着的驴驴车,就搭坐着匆匆赶到了王老师宿舍。王巧丽、齐主任、蒲花都在,王儒生躺在炕上就剩一口悠悠气了,蒲苇爬在王老师的脸上大声呼喊。  王儒生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蒲苇,手指哆嗦着指着王巧丽,嘴角抽动了几下,好像有啥话要说,然而嗫嚅了几下,咽气了。  这天,齐主任给蒲苇和蒲花送来半袋子玉米面,说,蒲苇,有些话还不得不和你说。王老师是饿死的,他把粮食粜了给你打医药费,每天就吃野菜喝开水,胃病发作而死。蒲苇简直吓呆了。齐主任又说,我也不是村主任了,为了给你弄医药费,偷卖了队里三只羊,被开除了党籍,撤了职,还进去半个月。哎,还有,还有王巧丽。  她咋了?蒲苇瞪大眼睛问。  从你妈死了以后,王巧丽就明里暗里的帮你。齐主任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问,你知道王巧丽为啥对你那么好吗?  蒲苇说,她害死了我妈,心里愧疚。  你妈是被王巧丽家的狗咬死的不假。齐主任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展开后,问,你家有和这个一样的半个玉镯吗?  蒲花把一块儿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从泥瓮里拿出来,放在炕上。齐主任将两半个玉镯对在一起,合契的天衣无缝,又将两半块手帕对在一起,也是完整的一块,上面绣着两只鸳鸯。  齐主任语重心长地对蒲苇说,当年,王巧丽在河滩的蒲苇里生下了你,把你给了换桃,这两半个玉镯就是你身世的凭证。你是王儒生和王巧丽的私生子。齐主任说到这里深情的看了蒲花一眼。  蒲苇再也听不下去了,甩开大步跑了出去。  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蒲苇问遍了所有的人也没有打听到王巧丽的下落。  这天凌晨,蒲苇似乎在梦游,打开街门,门开之后,一股春风裹着花香包围了他。

邓仲祥 发表于 2017-2-22 15:12:55

学习,欣赏,点赞,问好!祝创作愉快!

香儿 发表于 2017-2-22 20:06:48

结局有些悲惨,欣赏佳作。

牛老伍 发表于 2017-3-3 21:18:33

情节起伏跌宕,故事描述精彩。{: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7-3-4 21:04:37

凌晨,蒲苇睡着了。王巧丽倒完了蒲苇的屎尿,从茅厕回来,看见蒲苇的头偏在枕头一旁,轻轻扶了扶枕头。蒲苇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迷瞪着睡去。她忧心忡忡地拿着枕头套子、床单子和蒲苇替换下的衣服出去洗了。洗完后,晾在院里的一根绳子上。回来后,正好蒲苇醒了。蒲苇说,这样疼下去还不如死了,活受罪。王巧丽惊恐地说,小小年纪咋能有这想法。呸呸呸,不说丧气话。王巧丽越怕说死,蒲苇偏说,死了你倒省心了,少了一个恨你的人。王巧丽说,你这娃娃咋了?死呀活呀多吓人。谁说你恨我?{: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7-3-4 21:05:33

 护士进来给蒲苇测体温了,她很和气,未说话就笑,一笑,眼睛和嘴角都弯成了眉月,露出白白的牙齿,蒲苇觉得她像妈,更像蒲花。护士拿出体温计,给他测完了体温,对他笑了笑,在本子上作了记录。她刚插住笔,合住本子,王巧丽站在背后问,姑娘咋样?护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王巧丽。王巧丽不知啥时候站在那儿,样子谦卑而恭敬!上身穿着件破夹袄,打着好多的补丁,下身穿着一条宽裆裤,也打着好多补丁,一双牛鼻梁鞋硬的像铁壳。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顶着个草窝,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红肿,充满了血丝。两只胳膊趿拉着,瘦弱地像谷地里吓唬麻雀的纸扎人。护士的心猛地被什么揪了一下,感觉就像祥林嫂活过来了,忙把本子夹在腋下,轻声说,多喝点水,再观察观察。抽身走了。护士走了,蒲苇的心里却阴暗了。{: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7-3-4 21:08:00

蒲苇再也听不下去了,甩开大步跑了出去。
  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蒲苇问遍了所有的人也没有打听到王巧丽的下落。
  这天凌晨,蒲苇似乎在梦游,打开街门,门开之后,一股春风裹着花香包围了他。

欣赏精彩,周末愉快!{: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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