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 发表于 2016-10-22 18:59:33

梨花落(七、八)

本帖最后由 安歌 于 2016-10-26 14:58 编辑

                              第七章   氓
日光灿烂,金色流泻,蓝色流泻,在每一座山每一个屋檐,每一块岩石每一朵野花间。苏家今天嫁女儿,上天给了一个好日子。沿着河水走,鞭炮响了很久,朱红的炮衣洒落在大路上,那是热闹与破碎的果实。唢呐声欢快地跃动着,乡间的号子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响起,无论怎样的女子,无论泪水流了多长,都该有惊天动地的送嫁队伍。这不仅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见证——过去不管怎样绚烂或者黑暗,都已然成为踏踏实实的过去了,未来,是一张白纸,待新的人将新的故事写上去。香梨坐在滑竿上,纤瘦的身子随着抬竿的乡人的步伐一颤一颤,脸色苍白而沉静,俨然一朵山风中的白梨花。她想,这下,不同了。村里人都夸赞她生得伶俐,她看到目光里还有不同的东西。尤其是舅母,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怪。那两个表姐,倒是可亲。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凉凉的东西滴下来——“下雨了!下雨了——”有人喊。随后便是瓢泼大雨打了下来,漫山的风仿佛都惊动了,于是风雨乱窜,天地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梨湾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一片泥泞,抬竿的人自己走都艰难,更不用说还顶个人了,几乎是一走一滑,几步下来,香梨已几近从滑竿上跌倒。有人提议找户人家歇歇,等风雨住了再走,于是便在就近歇了下来。此时,一路人早已是浑身湿透,所幸是乡邻,也无人明着抱怨。滑竿被放在地上,香梨依旧坐在上面,新娘子进门前脚不沾地,这是几百年的规矩。
抽了几根烟后,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样子。送亲的人有些急了,这样下去,过了时辰如何是好,可若是走,单是其他人还好,要抬着新娘子,这一路泥泞可不得不令人发愁。香梨看出送亲人的为难,起身走下滑竿,“大叔,走吧——”“你?这······”人们见她脚下了地,无不惊直了眼睛。“这会子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走吧——到了一切我做主就是了。”众人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言语了。混着风雨声,一路吹吹打打,总算到了男方家。迎亲的人见这副模样,脸早已黑下一半,又见香梨,话便几乎要蹦出来了——“这!——”香梨见此,一脸沉静地说,“这是我做主的。雨这么大,路上实在没法按规矩来了。再说,总算没误着吉时。”人见如此,也只好作罢,暂且压了火气,又是一片热闹随着鞭炮唢呐掀起了。
敬完酒进入房里已是夜深了。雨仿佛也累了,暂且歇了,只有风还在喧腾,院坝边上的梧桐树簌簌地响着。香梨脸上绯红,走路也微微发颤,喜酒果然易醉,她心想。丈夫,那个高大的小伙子,此时正向她走来,他也满脸绯红。窗外夏虫齐鸣,以其酣畅淋漓的歌唱回馈一夏的欢乐,以其撕心裂肺的呐喊慰藉短暂的生存。以后,就要和他一起生活了,以后,都不同了,香梨抓紧崭新的被褥,默默地道,无声无息。风把一片片硕大饱满的叶子压倒了,清新的梧桐香散发在空气里,宛如一缕缕悠远的清梦。四面八方的夜的气息涌来,似潮水般将人淹没了。
成为年轻妻子的生活是奇妙的,至少是和过往不同的。香梨觉得日子就像青青的小葱一样,水灵而饱满。虽然公婆待自己并不怎么热情,但至少像一家人;自己是一家中可以做主的人,至少可以为自己做主的人。至于丈夫,不远不近,不疏也不亲,毕竟在此之前,除了走人户之外,他们并未见过面。不过有一点似乎是清楚的,他们彼此在意而且喜欢。香梨想到这里,浑身仿佛都带了劲,觉得一畦畦韭菜一道道田垄都是那样让人欢喜。
几个月之后,香梨有了身孕。这个生命的到来,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一切都有离开的理由,而唯有腹中的孩子,他或者她,永远是自己身上的肉。她学会了织毛衣,为孩子和孩子的父亲。一根根细长的毛线绕过指尖针尖,一滚滚圆圆的毛线球变成御寒的衣,香梨望着门外的冬阳,发自内心地笑了。过去的一切,她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遗忘,都可以放下,都可以原谅。她想象着孩子的模样,孩子的声音,孩子的聪明愚笨,把时令串在手里,安心地过着。
就在这一日复一日的想象过后的某一天,娃娃坠地了——一个女儿,娇嫩,美丽,俨然一个小香梨。孩子的父亲也欢喜地笑了,虽然他觉得小子可能更合自己心意些。香梨抱着孩子,温柔地融化了。她给她取名为玉儿,他也说好听。
待到孩子一岁多,丈夫就出门打工去了。香梨在家里,一边照管玉儿,一边和老人一道经管庄稼。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但是,那都宛若青灵山上的雾一般,风来就散了。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要好好把握,她心里想着。
又一年春来到,丈夫将出门。香梨抱着玉儿,送他上车,也送妹妹桃开上车。“你要照管她些,她还小——”香梨叮嘱,“桃开,有啥事就找你姐夫,知道吗?在外头要注意身体,过年了早些回来——”客车远去,留下一道长长的尘土飞扬。“妈妈,爸爸,小姨,去哪了?””去给玉儿挣钱买馍馍——’’“明天就买回来吗?”“过年就买回来——”“明天就过年吗?”“傻女儿——”
这一年回来,丈夫买了好多吃食,还给玉儿买了一套衣服。“馍馍呢?爸爸,”玉儿望着那一大包吃的问。“这都是馍馍啊,傻女儿——”“噢!”孩子惊叫起来了,小小的人儿欢快地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试试小衣服,好不好?这是你小姨帮着挑的——”丈夫对孩子说。香梨望着父女俩,静静地笑了。
                              第八章   春光冷
又是一个明月朗朗的夜,愈接近黎明,月光愈亮。香梨被嫂子拉着,随着姐夫、大哥以及弟弟,匆匆行走在春天苍茫的路上。这条路,和当年一样,弯弯曲曲,雾气苍茫,通往镇上。她也和当年一样,头上细汗,脚下明霜,时而眼望前方,时而愣愣不知所往。什么都一样,都没变啊,她想,脚下绊了一跤,不疼,她却想哭,终究还是忍住了。然而,她忘了,她也不愿想,那一次,是逃离人,这一回,却是追人。
走出家门时,她又转身回去了,大嫂都埋怨她,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她不争辩,取了户口本、结婚证,才大步流星地走了。梧桐树叶子落尽,又生了新芽,鸡叫了几遍,月亮还挂在天上发光,公爹婆婆都起来了坐在火笼屋,女儿睡得正熟。香梨心里一片空白,心里也已坚定。
凉水河在河口注入了双清河,一路淙淙,自在地朝镇子方向流去。香梨一路无言。仿佛姐夫他们都在埋怨丈夫,弟弟也责备着桃开,然而香梨,她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记不住,只是随着双脚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向那——熟悉又陌生的镇子,和陌生又熟悉的人。
车站人来人往,但离去的比到来的多。妻儿来相送,或者爹娘来嘱托,或者叔伯兄弟告别,每一个人都背着最简单的旅行包,里面装了许多牵挂许多期望。香梨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大哥把丈夫胳膊抓住,狠狠向她这边扯过来。妹妹桃开跟在后面,见了她先是仰起头,然后又低下了头,那根紫色围巾围在脖子上,于晨光之中,露出鲜活的光彩。丈夫看到香梨,露出一丝别样的眼神,香梨看到,除了歉疚,还有理所应当、义无反顾。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不知道。待她知道,一切已经发生了。或许,是从给玉儿那件衣服开始的,又或许,从桃开跟着他去外面,就开始了,也或许,从自己进他门那天,就已经注定了。香梨不信命,但是她觉得世事无常了。生活她开的这个大玩笑,令她措手不及。香梨转身,走到一个僻静处,背对着众人,四周都同她一起沉默了。
丈夫没有话说,只道,“你都看到了,就是这样了。”“你——”,弟弟木竹看看姐夫又看看二姐桃开,噎住了。大哥打了丈夫一巴掌,一只手撑在墙上,默默吸烟。“这样了?还不回去!在这······”大嫂瞪着私奔的俩人,又看看香梨,把“丢人现眼吗”咽了下去。“姐——”,桃开说话了,“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和······姐夫真的想在一起,他心里喜欢——我!从小到大,爹娘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你,护着你宠着你,就因为你是舅舅舅母为了爹娘而生的孩子——你不知道吗?这些我都受了,而······姐夫,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外面都是自由恋爱·····姐——你要是硬逼着我们回去,我们还是会再逃出去的,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有一天——”“离了婚,你们再上车吧。”众人闻此,都愣了。香梨转过头来,“从此,他不是你姐夫了。去民政局吧。结婚证,户口本,我都带上了。”
初春的风吹拂大地,崖上坚冰些微已融化了,一滴一滴的水坠下,清脆悦耳。香梨走在回梨湾的路上,提着给玉儿买的馍馍,心里空了。然而,她没有任何怨或者愤,悲伤有那么一点儿,但转眼就被孩子的模样占据了。又想起桃开的话,原来我不是爹娘的孩子,原来如此。她的脚步更快了。嫂子在后面轻声埋怨大哥,大哥只是叹气抽烟。木竹一言不发,临到两家分开的岔路,他望着香梨,“姐,你莫要呕二姐的气。”“木,你这是替你姐姐给我道歉吗?”“是,也不是的,你永远是我姐。”香梨听了微微一笑,“一切都过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婚后,香梨带着四岁的玉儿回了娘家。爹娘每每看她,都是一脸歉疚神色,她心里又疼惜又莫名地生气。终于有一天,她对两位老人说,“爹,娘,我不怪任何人,真的。而且,你们俩是我的爹娘,这一点永不会变。以后玉儿长大也会好好孝敬你们,对不对,玉儿?”“对,我要孝敬外公外婆,对了,还有妈妈——爸爸呢?妈妈——”“爸爸出门去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孩子还不懂这些话,笑了。而娘听罢,老泪瞬间落下,把玉儿抱在了怀里。爹也假装低头,不让她看到湿润的眼睛。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2:09

日光灿烂,金色流泻,蓝色流泻,在每一座山每一个屋檐,每一块岩石每一朵野花间。苏家今天嫁女儿,上天给了一个好日子。沿着河水走,鞭炮响了很久,朱红的炮衣洒落在大路上,那是热闹与破碎的果实。唢呐声欢快地跃动着,乡间的号子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响起,无论怎样的女子,无论泪水流了多长,都该有惊天动地的送嫁队伍。这不仅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见证——过去不管怎样绚烂或者黑暗,都已然成为踏踏实实的过去了,未来,是一张白纸,待新的人将新的故事写上去。{: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4:32

几个月之后,香梨有了身孕。这个生命的到来,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一切都有离开的理由,而唯有腹中的孩子,他或者她,永远是自己身上的肉。她学会了织毛衣,为孩子和孩子的父亲。一根根细长的毛线绕过指尖针尖,一滚滚圆圆的毛线球变成御寒的衣,香梨望着门外的冬阳,发自内心地笑了。过去的一切,她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都可以遗忘,都可以放下,都可以原谅。她想象着孩子的模样,孩子的声音,孩子的聪明愚笨,把时令串在手里,安心地过着。{: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5:23

初春的风吹拂大地,崖上坚冰些微已融化了,一滴一滴的水坠下,清脆悦耳。香梨走在回梨湾的路上,提着给玉儿买的馍馍,心里空了。然而,她没有任何怨或者愤,悲伤有那么一点儿,但转眼就被孩子的模样占据了{:handshake:}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2 20:25:37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2
日光灿烂,金色流泻,蓝色流泻,在每一座山每一个屋檐,每一块岩石每一朵野花间。苏家今天嫁女儿,上天给了 ...

欢迎老师☕☕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2 20:26:35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4
几个月之后,香梨有了身孕。这个生命的到来,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一切都有离开的理由,而唯有腹中的 ...

谢谢老师~_~!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2 20:27:10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5
初春的风吹拂大地,崖上坚冰些微已融化了,一滴一滴的水坠下,清脆悦耳。香梨走在回梨湾的路上,提着给玉儿 ...

女子成了母亲,便真正柔软亲和了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2 20:27:11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2 20:15
初春的风吹拂大地,崖上坚冰些微已融化了,一滴一滴的水坠下,清脆悦耳。香梨走在回梨湾的路上,提着给玉儿 ...

女子成了母亲,便真正柔软亲和了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2 21:56:56

窗外夏虫齐鸣,以其酣畅淋漓的歌唱回馈一夏的欢乐,以其撕心裂肺的呐喊慰藉短暂的生存。
好句。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2 21:57:07

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但是,那都宛若青灵山上的雾一般,风来就散了。
好句。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2 21:57:18

行文流畅,欣赏佳作。

安歌 发表于 2017-2-17 23:50:08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2 21:56
窗外夏虫齐鸣,以其酣畅淋漓的歌唱回馈一夏的欢乐,以其撕心裂肺的呐喊慰藉短暂的生存。
好句。

多谢老师,迟复请谅,问您好{:handshake:}

安歌 发表于 2017-2-17 23:50:44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2 21:57
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但是,那都宛若青灵山上的雾一般,风来就散了。
好 ...

多谢老师,回复太晚,万请原谅。{:handshake:}

安歌 发表于 2017-2-17 23:51:24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2 21:57
行文流畅,欣赏佳作。

多谢老师精心评读,回复过晚,万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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