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 发表于 2016-10-21 14:17:06

梨花落(四)

                                                                                                          第四章   雪纷飞
冬月落了一场雪,大地一色的白,天空也一色的白,被西风抖落的麻雀,于雪上跳跃打闹、行走觅食,恰似巨幅宣纸上洒下的几点无辜的墨迹。从县城到省城的路被大雪封住了,从镇子到县城的路被大雪封住了,从梨湾到镇子的路也被大雪封住了。梨湾距离镇上有二十多里,除了岳家坪的大儿子在镇供销社吃公家饭,以及嫁出去的老一辈的要经过镇子的姑娘之外,镇子对于人们没什么太大牵挂。当然,由于年关将近,年纪大一些的尤其是家中嫁了女子娶了媳妇的,对着没有半点松懈的大雪难免有些忧心。这种忧心是会传染的,一个接一个,一辈接一辈,待传到水灵如鲜叶的姑娘那里,忧心就变成点点的怨愤了。
香梨却是这怨愤和忧心之外的一人,看着这茫茫大雪,她心里倒反而平静了几分,甚至于盼望这雪一直下下去,仿佛如此,那些冬天之前发生的事就能够随之永远埋进雪里似的。对于雪,她也由此生起了一种莫名的偏爱。其实,她不知道,正如雪把顾家兄弟带入梨湾一样,也正是雪将她带入了人间,只不过,这其间隔了十年的冬天。
那一年也是冬月,雪把屋檐都快遮住了。火笼坑里的柴火兹兹地响着,门后的老黄狗汪汪地叫着,歇房屋中两个娃娃的的母亲也长一声短一声地呻吟着。这个娃折磨得人生了脾气,疼了三天还没落地,女人边呻唤边愤愤地喊——“要不是姑娘,我哪受这重罪啊!哎呦——”在这悠长凄切的声音里,一个女婴坠地了。是时,外面的大雪也停了,起起伏伏的山峦沐浴在白色的雪里,静穆而庄严。然而,雪后的大地却是更冷了,瑟瑟的梨湾显出一副刚被人宰割的气息。日子本身并不像看起来那般诗意和轻松,甚至于表面越诗意轻松,内在越悲凉沉重。
女婴在母亲身边带了一个月,就回到了她出生的缘由之地,这就是她从此的家了。女婴的姑姑成了她的母亲,母亲成了永远的舅母。本欲取名为雪儿,然而为了即将到来的春天和永远掩埋下去的真相,雪儿变成了香梨。只是人们不懂,冬天,只有雪花飞舞,没有梨花开放,尽管二者长得如此相似。即便这样,童年的岁月,在姑姑或者说是母亲身边的生活依旧是是甜蜜的,至少对一个梨湾的女娃而言。秋草黄时同华家的年轻姑娘们在影子沟砍柴,星星缀满天空时于双耳山撵牛羊,以及又一个冬雪皑皑的年头围着火笼听老爹摆方圆几十里的旧事新事,都构成了一片片飞舞或者静止的日子。也许因为来之不易,也许因为原本就有血脉联系,又或许因为这个雪中到来的女娃自身格外机灵,爹娘对香梨分外疼爱,即便是有了妹妹弟弟,这种疼爱也丝毫没有消减多少,甚至还加重了些。也因此,女娃几乎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枝桠乱蹿的树也敢爬,怪石嶙峋的地方也敢去,胆大妄为的话也敢说,不自量力的事也敢做,尤其,不该喜欢的人也敢喜欢。
华路方是华遇明的大儿子,且不提后来十几二十年如何走入正道并成为一名人人称道的医生的,但说当时的年轻小伙子——不到公子哥的做派,也有乡少爷的模样,因着家庭殷实,逍遥自在了好些时日。无论是闲谝聊天,还是议今论古,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尽管这头头是道里很大一部分是自己杜撰的。无论是老头老太,还是姑娘小伙,他都能让其怒让其笑,虽然这怒或笑没有任何赞赏的意味。这些,当然,都是背着其爹娘的模样,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对屋里的二老却是怵得慌。其父华遇明是继承老祖宗衣钵把脉开药且吃公家饭的,远近都闻名,不是重要的人家请不去,不是有名有姓的人见不了。其母姓何,名何寿春,乡里给其起了个混名为何首乌。决明子配何首乌,天生一对,世无二双。这女人嘴皮犀利,行事泼辣,无人不说是一个厉害角色。在听说了儿子跟那个野丫头的只言片语之后,二话不说,就给了小子一耳光,随之又哔哔啵啵吐了个把钟头豆子,把各种利害,上至老人,下至孙子,近牵左邻右舍,远连十里八方,都一一拨露了个干净。连一向不太开口的丈夫也向其连连称赞。只有惊呆了的小子,平日里的风光都丢了个干净,宛似一只任人宰割的幼鹿,静默无言地杵着。
雪依旧下得无拘无束,把该掩埋的掩埋了,不该掩埋的也掩埋了。香梨回到火笼屋,看见青冈树的火苗腾腾跃动着,宛若一面鲜活的旗帜。夏天和遇广坐在板凳上,和苏老爹谝着外面的景况。一盅热气腾腾的茶煨在红红的火边,散出温暖的味道。香梨走过去和娘坐在一条凳子上,外面的雪似乎又下大了些。
“年青人是该出去闯一闯,”苏老爹道,“命运这个东西,谁琢磨得准呢······”说着端起茶盅吹了吹便将那汩汩冒气的茶汤送进了肚腹,又问“夏天啊,你开年还是去山西?”。
“我明年怕是走不开呢,家里又是庄稼又是人,两个老人怕照管不过来,”夏天说着,嘴角却是不自觉上扬了。
“是哦——遇禾怕是······”,娘笑道,又低下身提起铜水壶去添茶,“遇广你明年也出去吗?”
“是打算出去闯哈,不过估计出去得晚”,遇广说着,朝香莉无声地掠了一眼。
“说起闯啊,还不得不服夏天的爹和大伯噢!十七八岁,你爹那个时候才十四五岁吧?两兄弟就背起铺盖到外头来了——一路靠给人背力气活,硬是养活了自己,还给屋里的爹娘、弟弟寄了钱······我记得,那也是一个大雪天吧,雪把双耳山整个都盖住了,真真一个大雪山啊,屋头楼上的梨儿都有好多冻了······这个时候,夏天他爹和他大伯到梨湾来了,两个好小伙子啊-——瘦削,结实,精干,可是也冻得不得了了噢,脸啊手啊都冻青冻肿了······你爹戴了个棕色的帽子······那歇大伙儿都只是当路过的,哪个能想到人家两兄弟最后在这安了家,还有了几个那么好的娃娃噢!”
一屋人沉浸在火苗的暖意里,仿佛时间也成了暖意。香梨置身其中,似乎融化了一般。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比轻柔,无比沉重,大地在雪下静静安睡了,大地里的生命却是在悄然生长着。
转眼年关到了,因立春也已过,雪便薄了不少,一背篓一背篓的年货就从弯弯的公路到了梨湾的家家户户,被股股温热拥抱了。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1 17:33:37

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比轻柔,无比沉重,大地在雪下静静安睡了,大地里的生命却是在悄然生长着。

静与动的结合,唯美。欣赏。{: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9:01:20

雪依旧下得无拘无束,把该掩埋的掩埋了,不该掩埋的也掩埋了。香梨回到火笼屋,看见青冈树的火苗腾腾跃动着,宛若一面鲜活的旗帜。夏天和遇广坐在板凳上,和苏老爹谝着外面的景况。一盅热气腾腾的茶煨在红红的火边,散出温暖的味道。{: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9:01:50

一屋人沉浸在火苗的暖意里,仿佛时间也成了暖意。香梨置身其中,似乎融化了一般。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比轻柔,无比沉重,大地在雪下静静安睡了,大地里的生命却是在悄然生长着。{:handshake:}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9:02:07

转眼年关到了,因立春也已过,雪便薄了不少,一背篓一背篓的年货就从弯弯的公路到了梨湾的家家户户,被股股温热拥抱了。{:handshake:}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1 22:57:07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1 17:33
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比轻柔,无比沉重,大地在雪下静静安睡了,大地里的生命却是在悄然生长着。
...

多谢老师点评,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1 22:57:52

香儿 发表于 2016-10-21 17:33
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无比轻柔,无比沉重,大地在雪下静静安睡了,大地里的生命却是在悄然生长着。
...

我惭愧之至,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1 22:58:43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9:01
雪依旧下得无拘无束,把该掩埋的掩埋了,不该掩埋的也掩埋了。香梨回到火笼屋,看见青冈树的火苗腾腾跃动着 ...

多谢老师,得入老师之眼,我的幸运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1 22:59:13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9:01
一屋人沉浸在火苗的暖意里,仿佛时间也成了暖意。香梨置身其中,似乎融化了一般。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

老师请用咖啡

安歌 发表于 2016-10-21 23:00:01

在水之湄 发表于 2016-10-21 19:02
转眼年关到了,因立春也已过,雪便薄了不少,一背篓一背篓的年货就从弯弯的公路到了梨湾的家家户户,被股股 ...

谢谢老师,请用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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